迟景眼神扫过秦澄，来自上位者以及年龄的碾压将秦澄身上的少年气盖了过去。在成熟男人面前，他的气场还是弱了几分。
“迟董，这是秦家公子。”校长在一旁陪笑着缓和气氛。
迟景沉默不语，秦澄迎上，“迟叔叔好。”
“刚才您说的校董助理，我看不如就让她来好了。”迟景随手一点，点在了看热闹的程立雪身上。
救命，程立雪心里翻了个白眼。
校董很少来参加学校的活动，除非是大型的。高三拉练算是个大事件，迟景今日过来也是与校长商议当天的事宜。他原本是不必要自己来一趟的，总归是有好奇的人，想知道她怎么样，于是便来了。
“我要学习，校董助理这种活儿，我干不了。”程立雪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离开，来这一趟超市，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两个活计，叫谁都要生气的。
校董需要助理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大家不免又把视线放在杨岚身上，谁不知道她家和校董的关系。
杨岚兴致勃勃地带着郑多多去找迟景，迟先生的身份不是他们杨家可以高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在杨家受宠多少，毕竟不是亲生女，杨岚心中的算计有数。
迟景看她走来，先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郑多多。
“你是？”
“迟先生！”郑多多激动地面红耳赤。
“哦，怎么没退学？现在学校的效率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迟景的下一句话，让郑多多的面如死灰。
校长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定然是站在迟景这边的。
“那不过一个赌约。”杨岚结结巴巴的，“这是我的好朋友，迟叔叔。”
“如果在生意场上没有诚信，我和杨家的口头协定定然也做不得数了？”
涉及到杨家的利益，即使杨岚不知道具体情况，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乱说。
“安排去办。”校长暗暗训斥校长助理。
“学籍转回去就是，不必太绝。”迟景也没再看郑多多一眼，便离开了。
郑多多吓得哆嗦在地上，“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转学。岚岚！杨小姐！”
她往日里原本就不存在的傲气与自尊此刻被践踏在地上，但这恶果终究是她自己造成的。
“你校园暴力别的同学的事情，我也会一件件追究。”迟景缓慢的声音传来，就如魔音一般。
杨岚头一次看到这么绝情的迟景，手也不自觉抖了两下，她原先知道的迟景温柔有分寸，是一个十足的绅士。
可，面对郑多多这么一个高中生都能如此。
站在高点的时候，施暴者往往不会认为自己是有错误的。迟景其实也并真正将赌约放在心上，在查郑多多的时候不过偶然查到她在寝室暴力同为补助生的其他人罢了。
如果说杨放是一个高傲自大但有几分能力的蠢货，那杨岚就是个十足十的尖酸小白花。杨家恐怕难以长久。迟景冷静地看向窗外。
他是多年单打独斗出来的，看人的眼光向来极准。

“凭什么！”
“凭我为你撒了这个谎，凭我们互惠互利，今天我帮你圆了谎，没让你下不来台阶，但到时候如果宴会上都来问我未婚妻呢？你这不是要我当众难堪？”
程立雪感觉自己掉进了陷阱里，她皱着眉问，“什么宴会？”
“城南杨家小姐杨岚的生日宴。”
生日宴来得很快。
打从程立雪转学起，在学校里，哪怕是同班，哪怕别人都当面说长得有些像，杨岚都矢口否认和她认识，程立雪也乐得自在。
而这回生日宴，她本也打算懒得参加，要不是答应了秦澄那个狗东西。
只是，看着面前垂挂的礼服前襟，那块恶心的污渍，程立雪一颗懈怠的心，又染了层火。
妹妹生日，杨家为她也准备了礼服，但如今礼服成这样，不难想出是谁背后搞的鬼。
这时，手机响起。
手机是那种充话费送的，铃声格外刺耳尖锐。
程立雪皱着眉头接起，“谁。”
“我，我来接你去买礼服，待会再一块儿去宴会，你家在哪？发个地址来。”是秦澄。
程立雪扬起眉，真是心想事成，“成，校门口见。”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留下秦澄在那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家里地址都不肯告诉他吗。
杨岚的十七岁宴，杨家办的不小，请了不少少爷小姐来热闹。
只是让程立雪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也会来。
她还在车里坐着，就看见院子里，人群的中心围着的那个男人，身形挺拔西装革履，细长洁白的手端着高脚杯，轻轻摇摇地晃，晃得人身心荡漾。
他脸上时而勾起适宜的笑，往日的危险气息这回倒隐匿得很好，但不知为什么，程立雪看着他，仍觉得想要躲避。
秦家的车停下，杨岚亲自来迎，秦澄先下了车。
“澄哥，怎么才来呀？”杨岚一袭蓝莹莹的短礼裙勾的身形可爱，正衬得她那身乖巧气质，裙尾纱拉长曳地，也多了分清媚。
她端的一副大家小姐的架势，看来这些年她确实受宠颇多。
透过墨黑车窗，程立雪默默看着，再回想起当年父母离婚，杨岚把她关在地下室里三天三夜，直到母亲带妹妹离开，直到她终于砸开顶门重见天日，得知了一切。
她以前不争不抢，哪怕被关在地下室那几天，她也只是后来倦了，才想办法出去，她自认顺其自然，结果落得现在这样，她不怨，也知道杨岚得到这些也是她努力得来的。
但以前是以前，认识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她如今也不会再傻傻地顺其自然了。
“路上去接了我未婚妻来，耽误了些时间，还望不要见怪啊。”秦澄笑着说。
杨岚一听见未婚妻几个字，当即脸色骤变，在学校待了一个星期，有关程立雪的传闻她是接连不断地听说了，其中说她是秦澄未婚妻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
她才不信，也坚定是以讹传讹，今天还想借此机会透漏点程立雪是她家打杂下人的消息出去，根本不是什么未婚妻，但什么还没开始，秦澄现在就当着她的面这样说。
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了，也纷纷看了过来。
杨岚咬牙，笑得僵硬，“澄哥开玩笑呢吧？”
“这种事哪是能随便开玩笑的？”说着，秦澄转过身，朝车里伸手，“小雪？下来吧。”
四周都安静了些。

秋风起，黄叶落。
“我不管，反正今天这女儿，你是带走也得带，带不走也得带！我身上是一分钱也掏不出来了，哪怕走官司，你现在嫁了位有钱人家，女儿还是判给你，要不然只能再给她扔回福利院去！”
“扔回福利院？你什么意思！难道雪雪之前一直都被你扔在福利院？程清辉，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娶了个拖家带口的女人，你现在跟我说你没钱？我看你根本就是被那女人咬了耳朵，嫌弃雪雪拖累你！”
屋里吵得热闹，而他们口中的女儿，此时正坐在走廊台阶上，晃着两条腿。
夏日炎炎，秋雪穿得干净简单，黑色短袖更衬得一双玉臂雪一样的白。
再往上更是一副倾国之姿，加之眉眼清冷，过往路人，无不侧眸打量一番。
“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不要雪雪，我要！”
母亲夏梅踩着门槛出来时，便是吼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接着拽起门口的程立雪就往外走，嘴里还不知说给谁听的。
“孩子那么小就被扔去福利院，现在离成年就差一年，被个女人嚼舌根说不养就不养了，闹得人尽皆知把我逼过来，也真是人干得事！哪里就容不下这一年了，孩子在哪待着不是待，非要折腾折磨孩子！”
程立雪听着没吭声，倒是甩开了母亲的手。
夏梅一怔，扫了眼街坊邻居都看着，“雪雪别怕，妈护着你！带你回家！”
家，哪是家？
七年前她十岁，父亲染上赌瘾耗尽半光家产，母亲气得离婚，家中两个孩子，父母争着抢着要带走她妹妹，没人要她，后来妹妹选了母亲，法院就把她判给了父亲，结果父亲转头就把她扔去了福利院。
原本福利院是不收的她这种尚有监护人在的，但父亲走了关系又同意她周末回家，于是小小的她不仅要在福利院半工半读，周末还要回家照顾赌瘾狂躁的爸。
七年来，母亲不管不问，连她在福利院待过的事都不知道，现在跟她说别怕，说带她回家。
程立雪听得只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妈，我还是回福利院吧。”
“啊？”夏梅立马停住脚，眼里几乎是惊喜的，又立马绷住脸，“怎么了？那里有你舍不得的朋友吗？还是说因为不想转学校？”
这母亲简直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因为妈妈不想要我啊。”程立雪眨眨眼，直直盯着她。
夏梅脸色骤变，“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我不想要你我大老远来接你做什么！你怎么那么大了还不懂事！”
“您刚才不也说了吗？是爸爸闹得人尽皆知，您不得不来。”程立雪没给她接话的空隙，紧接着道，“您说在哪待着不是待，口口声声说着不要折腾孩子，其实是您自己不想折腾吧。您打心眼儿里甚至比爸爸还嫌我拖累吧，妈？”
“程立雪！我是你妈！我怎么会嫌你拖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爸那狗东西不是人，不要把我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夏梅声音越来越尖，秋雪紧紧盯着她，她却不敢回看一眼。
程立雪走近一步，轻声道，“妈，您大可不必在我这儿装，我看着也累得慌。”
夏梅在她靠近的一瞬，突然退后一步，程立雪也只笑笑，说完话就收回脚步，低头说了句，“那是我想错了，我们赶紧走吧。”
说完，程立雪迈步朝外走，余光扫了眼夏梅，眼神直接写明了如果再敬酒不吃吃罚酒，她连这点台阶也不给她下了。
夏梅当即没了声响，连忙跟上，只是心里惴惴着刚才女儿那冷得彻骨的一眼，女儿在她爸这种窝囊废身边，怎么会养出那身凛然气场。
夏梅再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也算是她有本事，竟然能嫁给城里有名有姓的杨家。
也正是嫁的太高，至今她在家里也不敢硬气说话。
这回又领了个女儿进门，生怕丈夫心里生闷气，她便做主直接将程立雪安排在一间杂物房里，以此低态度讨好丈夫。
但她面子上当然不会这么说，“雪雪，家里实在没什么空闲房子，就二楼有这么间杂物房，我已经让人收拾了，还挺不错的。”
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
程立雪呛了口，闷声咳了几声，扫眼屋内，一张破床连个床垫都没有，根根床板都破旧的要命，除了床以外别无他物，不错，哪不错？
夏梅应该也没想到下人会这么敷衍她的安排，看见屋里这场景，她面色一顿，但还是得装下去，“事出匆忙，下人没来得及办，其他的后面时间再慢慢来。”
程立雪没说话，她没有行李箱，从家里只找到个大布袋子，里面只装了些衣服和课外书，此时她把布袋子放在地上，开始翻找，无言无语，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这时，楼下大门有了动静，佣人们断续说着，“少爷小姐放学回来啦。”
夏梅一听，当即下了楼去热闹。

“实在抱歉，我当时真不知道你是女孩，馆长从没和我说过，不然——”
“那是我让他给我瞒着的！”那时候她不想被人欺负，也总扮作男孩相。
“后来我再也没找到你，在那家道馆等不到你，我就让人去其他所有道馆去找，都没找到你，你去哪了？”说着，秦澄笑了起来，眼眸弯弯，“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要你管。”程立雪气不打一处来，抬步就要走，连那女生也没拉着，结果却被可儿拦着了，“所以你根本不是秦哥哥的未婚妻！你个骗子！”
可儿扬手还要来打她，秋雪哪会害怕，退后一步已经摆好了架势。
下一瞬就被一股巨力拽了过去，身形都快成了一抹影，砰地一声又撞在那人怀里。
程立雪揉揉头，几乎是两眼发黑的一秒，那人还不知死活地也跟着揉了揉她的头，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还温声细语地说了句，“她没骗你，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可你刚才还说没找到她，再也没见过她！”可儿眼眶都开始委屈红了。
“是她调皮躲着我，但家里已经订过娃娃亲了。”
“我不信我不信！澄哥哥你骗我！一定是骗我的！”可儿捂着耳朵，又突然想起来，指着程立雪问，“那你说她叫什么，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对的。程立雪心里想着，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想看秦澄这狗东西还怎么圆谎，结果腰间就被人猛地一掐，暗示她该她说话了。
程立雪咬牙不肯说，可耐不过被掐得实在疼，而且他是在帮她，她没必要为了一时热闹跟自己过不去。
念此，程立雪忍辱负重般叹了口气，随后转身亲昵地两手圈住他，趴在他怀里，轻声说，“程立雪。”
秦澄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抱住她，怔了怔，然后笑出了声，看向叫可儿的女孩的眼神都多了分感激，语气柔了些，“别闹了可儿，你不信她还不信我吗，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
“好了，不要再欺负人了。我们先走了。”
可儿恨恨地看着，那被欺负的女生连忙道谢。
程立雪被揽着离开，刚出门，她就离他远远的，“你明明有托词，还问我要名字？找死？”
“那你要如何？现在我俩再打擂，你可未必能打得赢我了。”
“你要试试？我会怕你？”
说着，程立雪就要拉开架势。
而秦澄目光却往下，落在她胸口那团污渍上。
他还欠欠儿地冲那处吹了声口哨，谁能想到向来文质彬彬的学霸校草，还能这么臭流氓的一面？
程立雪一低头便看见这幅场景，当即也管不得那么多，直接朝他扑过去，“你是流氓吗？”
秦澄立马一把揽过她，往没人的地方走，“我怕你，我怕了你还不成吗。”
又闹了半天，程立雪甩开他，回归正题，“你也是有病，还真承认这种事。”
“是是是，我有病。”秦澄笑着说，“那刚才，你明明是想保护那女生，为什么故意吓唬她？”
不吓唬她不听话，还在那边蹲着，谁知道太妹会不会突然发疯，又泼她一身，自然要早点把她拽到自己身后面。
但程立雪才不会跟他解释，“要你管？”
“因为做好人不如坏人方便，对吧。”秦澄说，“我也不想每天被可儿缠着，所以我们这波算是互惠互利，对吧？”
程立雪冷哼地赞同，“各取所需，也成吧。”
“那既然如此，这周末你得帮我一个忙，陪我参加一个宴会。”

“什么姐姐，就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跟原来那个穷爹生活不下去了，就想方设法钻进杨家来，杨家一家人根本不想认她的。”
“秦澄也是可怜她，当初也是她自己死皮赖脸非说是秦澄的未婚妻，他那么绅士的人，怎么会跌女孩子面子，就随口应了，哪想到现在传开了。”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秦澄哪里听过这么不入耳的话，一时听得有些心情不爽，那些人又像是故意在他面前说，躲都躲不开，终于应付完一波人后，他就连忙找去程立雪。
哆——来——哆嗦——西。
清脆的键音一个个响起，指尖一点点落下，没什么节奏，又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带着些沉顿。
秦澄来时，就看见程立雪站在钢琴旁，时不时按下一键。
而旁边还有些人，嘴里说着难听的话，无非是嘲讽她装风雅。
秦澄走过去，问向程立雪，“想玩儿吗？我教你吧。”
程立雪皱起眉，目光空落落的，落在键上，又好像在透过键想些什么。
这时，一阵婉转琴音高昂响起，一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杨岚坐在另一台钢琴上，指尖正跳跃在键盘上，那琴音便是她奏的。一方是优美清秒的旋律，而一方是杂乱毫无节奏的敲击，两相对比，嘲讽之声更是围着程立雪漫开来。
程立雪这才回过神似的，目光有了焦点。
脑海中那团朦胧的身影，坐在她身边手把手教她落键的人，挥散而去。
她握紧手，突然想起有那么一个人，曾让她至死不离。
是谁？
程立雪深思不及，大脑再想不多旁的。杨岚的琴音在外人听来直觉流畅，放在她这里却不过是些入耳但不入心的东西。脑海里跳出这一念头，程立雪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仔细回顾了过去将近二十年的经历，饭都吃不饱，又怎么有时间去学这样的“高雅艺术”？
反正这里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杨岚爱出风头，她程立雪只想离开喧闹的人群而已。
程立雪正要转身离开，杨岚余光看到她的动作之后，一个重音下去，有反应伶俐的小跟班将她拦下。
“被我们杨岚校花的风姿惊艳了就直说，你自惭形秽要离开也是应该。走之前，给钢琴道歉，你的脏手碰到了它。”
程立雪看过去，原来是杨岚身边叫郑多多的女生。郑多多普通家庭出身，杨岚人美心善的人设，带她当衬托刚好。
程立雪甩开她就走。
杨岚站起身，“多多，不要为难姐姐了，她都不知道这叫什么，你为难她做什么？”
周围人已经暗暗发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程立雪质问。
郑多多放声大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
“如果你会弹钢琴，我就把这架钢琴吃了！”她耀武扬威的模样，不过是仗着身后有杨岚罢了。
程立雪方向一转，向她确认“你说吃钢琴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
“好啊，如果我能弹得比杨岚好，我要再加一个条件。我弹得出来琴曲，你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