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与此同时，在京市郊区的一家福利院。
肖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
不，确切的说，是他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二十三年了。
一个月前，当他从这具身体里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时，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神明的声音。
他问他：“你还记得那只橘色的猫吗？你曾经救过的那只？”
肖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只在下水道里无助哀鸣的橘猫，竟是神明所化。
当时他执行任务受了伤，无奈之下幻化成猫。
神明感激地说：“你救了我，作为回报，我让你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这是你的福报。”
于是，肖扬成了福利院里的肖洋，一个与他同名的小伙子。
自小就是孤儿，福利院就是他的家。
大学后，出于对福利院的感情，以及报恩，他再次回到了这里，成为了一名老师。
而他的一次意外落水身亡，让肖扬的灵魂得以彻底融入这具身体。
肖扬没有离开福利院，反而爱上了这里。
他曾有过亲人，却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甚至因家人而丧命。
但在这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大家却亲如一家。肖扬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与孩子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这天，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肖扬带着孩子们晾晒完被褥后，决定带他们去附近的公园写生。
除了教授课本知识，他还经常教孩子们画画，希望他们能感受到艺术的美好。
而在公园的另一侧，宋晚静静地坐在湖边，目光穿过湖面，落在肖扬带着孩子们写生的身影上。
她的心猛地一颤，思绪飘回了过去。
肖扬从小就喜欢画画，参加过很多比赛，也获得过很多奖项。
他原本在这方面会有更深的造诣的，而这一切，在肖家逼他把国画大师关门弟子的名额让给肖杰后，就戛然而止了。
似乎也是从那时候起，肖扬就再也没拿起过画笔。
那时的她，和肖家人一样，都以为肖扬是在赌气，指责他心胸狭窄，不懂得体谅肖杰。
现在想想，那时的肖扬可能已经绝望透顶。他的一切都被肖杰夺走，包括他的梦想。
他怎么还敢去渴望拥有什么呢？
毕竟，最终一切都会被肖杰抢走，就像他期待已久的婚宴，就像他曾经唯一的温暖——宋晚。
想到这些，宋晚的胸口一阵钝痛。
口中再次涌起一股腥甜，可身体的伤痛，却抵消不了心里伤口的千万分之一。
她捂着心口，试图离开这里，但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湖边草地上那男人的身上移开。
随着距离的拉近，宋晚对男人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当她终于看清肖扬的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阿扬。”
她艰涩出声，喉中却痉挛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体的剧痛让她无法站立，直接跪在了地上。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肖扬带着那群孩子离开了公园，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9
夜幕降临，肖扬独自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凝视着夜色，像是要把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夜深深印刻在心底。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 “喵呜” 传来。
肖扬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橘色的小猫掉进了下水道里，腿上还汩汩冒着血，可它却顽强地挣扎着，拼命想爬上来。
兴许是小猫对生的执着触动了肖扬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又或许是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肖扬全然不顾下水道里的污水脏臭，将胳膊伸了进去。
小猫也似是很有灵性，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顺着他的手心攀爬上来。
明明是肖扬救了它，可他却眼眶酸涩。
“没想到，到最后，只有这只萍水相逢的小猫相信我。”
肖扬把小猫抱回房间，仔仔细细地帮它清洗伤口，又用 “闪送” 买了一大堆猫粮。
安置好小猫的一切后，他满目怜爱地看着它，仿若看着自己生命的延续。
“小家伙，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最后的温柔。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啊。”
小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瞳仁里竟透着几分聪慧的光泽，它像是听懂了一般，轻轻 “喵” 了一声。
第二天，肖扬早早就起了床，对着镜子仔细梳洗，今天便是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天了，他想尽量让自己走得体面些。
再有两个小时，肖杰就要去宋家接亲。
宋晚专程又来了一趟肖家，她看着肖扬，温声道：“阿扬，你真帅。等下婚礼现场见。”
肖扬神色平静，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
他没有回应宋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想着，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他为自己整理的遗容，那个所谓的婚礼现场，他是半步都不会踏入了。
两个小时后，婚礼现场热闹非凡，鲜花簇拥，宾客满堂。
那些知晓宋晚和肖扬过往纠葛的宾客们，表面上举杯欢庆，可私底下早就忍不住议论纷纷。
肖母强颜欢笑，应付着周围的宾客，可听到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她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里搜寻着肖扬的身影，找了半天都不见踪迹，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咒骂：
“这个逆子，肯定是故意不来，就想在今天给阿杰添堵作对！”
“等婚礼结束，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她想联系肖扬，可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只好快步走向宋晚，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
“你给肖扬打个电话，让他十分钟之内必须滚过来！”
“他要是敢不来，从今往后就别想再姓肖！”
宋晚心里也有些窝火，一边递给肖杰一个安抚的眼神，一边掏出手机。
正准备拨号时，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宋晚不知怎的，心头猛地一颤，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鬼使神差般，她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女人声音。
“宋晚小姐吗？这里是市医院。”
“肖扬少爷过世了，遗体在太平间，麻烦您这边过来处理一下。”

7
肖扬昨晚胳膊上的伤口根本没处理，鲜血早已凝固结痂。
可肖母这一大力拉扯，伤口瞬间再次崩裂，鲜血渗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被褥。
肖母看见这一幕，火气更大了，扯着嗓子吼道：
“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你这是故意卖惨，好让别人说我们虐待你，是吧？”
肖扬满心委屈，却明白此刻解释毫无用处，肖母这副态度，已然将一切说明白了。
就在这时，宋晚走进房间，神色凝重。
她和肖母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随后看向了肖扬。
“肖扬，我有话跟你说。”
“你不该为了抹黑阿杰，到处乱说他抢你未婚妻。现在好了，他为了我的名声，打算随便找个女人结婚。”
“他还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就想临死前当一回新郎。”
“可婚姻不是儿戏，那是一辈子的大事！把他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所以，我决定，三天后的婚礼，改成我和阿杰结婚。”
似乎是怕肖扬误会，她又急忙补充道：“你可别多想，我就是先稳住阿杰的情绪。等他情绪稳定了，我就和他分开，到时候咱俩再在一起。”
“我和他只是名义上结婚，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关系的。”
肖扬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啪” 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终于明白，肖杰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愣愣地看着宋晚，又看向一脸淡定的肖母，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一缕残音。
“所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现在只是来通知我一声，对吧？”
肖母对上肖扬的眼神，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但嘴上依旧强硬。
“还不是你把阿杰逼成这样！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要怪就怪你自己！”
“是啊，都怪我。” 肖扬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怪我不该生在这个家，怪我不该对亲情抱有一丝幻想。”
肖母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可肖扬已经转头看向宋晚，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晚，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肖杰的？”
他就是想死个明白。
宋晚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你胡说什么！我都说了，我这么做是为了阿杰好！”
可肖扬还是从她眼里捕到了一丝心虚。
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虚淡到近乎诡异。
“宋晚，你说肖杰的婚姻不是儿戏，那我的呢？我的婚礼，就能这么随随便便被你们让出去？”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期待这场婚礼。”
他甚至把这场婚礼视为他生命的终点。
“在你们眼里，肖杰是宝贝疙瘩，碰一下都不行。我呢？我就是根野草，是吗？”
“可我也是人，我也会疼！”
肖扬眼里的悲伤深不见底，似是能将人吞噬。
宋晚深吸一口气，不敢再与他对视，只是放缓了语气：“阿扬，这事算我对不住你。”
“但你得相信我，等阿杰情绪稳定了，我就跟他分开，我的丈夫，只会是你。”
肖扬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躺回了被窝里。
他想说，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3
昨夜，肖扬在剧痛和混沌中苦苦挣扎，到底是疼得昏死过去，还是熬不住昏睡过去，他早就记不清了。
再睁眼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将病房照得亮堂堂。
肖扬心里琢磨着，今天肖杰出院，家人应该会顺手帮他也办了出院手续，一起接回家去。
他坐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等，左等右等，两个小时过去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他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径直朝肖杰的病房走去。
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肖扬的心瞬间像掉进了冰窟窿。
他急忙拦住路过的护士询问，护士一脸平静地说：“一大早，他女朋友和他妈妈就来接他出院了。”
“他女朋友？”
肖扬一脸茫然。
“对啊。”护士耐心解释，“就是那个经常来陪他，帮他洗脸穿衣，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女人，长得还很漂亮。要不是女朋友，谁能这么上心？”
走廊里的风透着股寒意，吹在身上，肖扬骨头缝里都隐隐作痛。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也不知走了多久，恍惚间一抬头，竟已到了家门口。
屋里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所有人都穿着新衣服，满面春风。
肖母瞧见肖扬穿着病号服从外面走进来，微微一怔。
“阿扬，你没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做完手术没什么事，自己先回来了呢。”
肖扬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轻声嘀咕：“是不是就算我死在外面，你们也发现不了？”
宋晚眉头轻皱，上前一步，柔声劝道：“阿扬，别这么说，这话多伤人啊。他们心里还是有你的。”
“是吗？”
肖扬眼中满是怀疑，也懒得再争辩，直直地盯着宋晚，质问道：
“我妈不知道我还在医院也就算了，你呢？宋晚，你可是我的未婚妻，难道也不清楚我还在医院躺着吗？”
“你围着别的男人忙得晕头转向，被别人当成肖杰的未婚妻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宋晚对上他那满是悲凉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心间也莫名有些慌乱。
刚想开口解释，肖杰却抢先一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先开了口。
“阿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我让大家误会我和阿晚的关系，我真该死，要是我不在了，就不会给你和阿晚添乱了，我......”
“你怎样？又要寻死吗？”
肖扬神色平静，目光却如炬，一下就看穿了肖杰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怨愤。
曾几何时，肖扬满心以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本就该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所以，从出生起就被迫给肖杰捐骨髓，哪怕疼得死去活来，他也咬着牙挺过来，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更没退缩过半步。
那时候，他甚至还庆幸自己能救哥哥一命。
可如今，随着肖杰一点点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夺走，曾经的信念瞬间崩塌。
从小时候的手工、他珍视的礼物、国画大师关门弟子的名额，家人的疼爱，现在连未婚妻宋晚都......
肖杰装出一副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要寻死。
宋晚见状，看向肖扬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厌恶。
“肖扬，阿杰是你亲哥哥，是一家人。我对他好不是应该的吗？”
“他从小就生病，你不心疼他也就罢了，还说话这么难听！你要是真把他逼死了，你良心能安吗？”
肖母突然抓起一件外套，猛地朝肖扬脸上砸过去，那粗糙的布料划过脸颊，生疼生疼的。
“看看，今天本来想开开心心拍张全家福，你哥哥还特意给你选了件新衣服。”
肖母的声音里全是责备，“可你呢？一回来就闹，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还这么逼你哥哥！你既然这么不待见阿杰，就给我滚到楼上去！别在这儿碍眼！”
外套掉在了地上，肖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家里佣人买来干活穿的，而且还穿过了。
肖扬倒不是嫌弃，只是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肖杰故意拿来恶心他的。
肖母的话更是让他心寒，他僵硬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上楼梯。
快到房间时，他看到楼下宋晚和肖母已经把肖杰给哄好了。
他们好像压根没受刚才那事儿的影响，又开开心心地继续拍全家福。家里的狗都窝在他们中间，可那张全家福里，偏偏没有他肖扬的位置。
就在他们笑容定格的那一刻，楼上，肖扬轻轻关上房门，心里酸涩的难以自抑。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那个醒目的 “9” 映入眼帘。
此刻， 他竟没那么害怕 “0” 日的到来了。

8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肖扬知道，是母亲和宋晚出去了。
没过多久，佣人轻手轻脚走进来，怯生生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佣人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处理他胳膊上的伤口。
肖扬心里清楚，肯定是肖母和宋晚吩咐的。
可如今的他，早就不会再傻乎乎地以为，他们这么做是出于真心关心自己，无非是怕他这副身子没法再给肖杰当骨髓库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再度喧闹起来。即便隔着房门，肖扬也能清楚听到外面忙得热火朝天的动静。
他心里明白，他们这是在为宋晚和肖杰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呢。
婚礼前一天，肖杰一身白色的新郎西装，贵气十足地推开了肖扬的房门。
他手腕上戴着那只举世罕见的百达翡丽手表，手指上专属定做的结婚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马王子，浑身散发着得意。
可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挑衅。
“阿扬，你可是我亲弟弟，我特意来让你给我参谋参谋，我这一身帅不帅？”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
“对了，明天的婚礼，我想让你当我的伴郎。你要是不来，外人还不得把我脊梁骨戳断了。我想，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说着，他还故意瞥了一眼身旁的宋晚。
宋晚立马心领神会，跟着附和：“阿扬，就答应了吧，别再让阿杰伤心了。”
肖扬唇角微动，心中自嘲。
剜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他还是强忍着情绪，轻声回应：“我知道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肖扬注定当不了这场婚礼的伴郎，因为明天，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见肖扬一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肖杰像是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宋晚看了肖扬一眼，正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肖扬说：“宋晚，我之前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里面，有被肖杰污蔑时他的解释，还有......
他如果死了，宋晚也会死。
宋晚脚步一顿，心里大概只当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一声不吭地关上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