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看向江止，却发现他正在和江晴逗狗。

眉眼间都是放松，好像整个人被镀了一层烟火气，压根就没注意她。

付一淡淡笑了笑，“只是没睡好，没事的妈。”

江母还想说些客套话，这时候有佣人来说可以吃饭了。

“我特地交代了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一会可要多吃点，太瘦了你。”江母拉住付一的手，惊讶道，“手怎么这么凉？”

付一攥紧手，觉得胃更疼了，忙说，“没事，从小就这样。”

江母关心道，“有时间，我带你去看个中医，调理调理。”

“谢谢妈。”

这都是客套话，今晚过后，她不会再想起来她，付一都懂，所以她也客套的回应着。

在这豪门里，最不缺的就是虚情假意，见着了就关心几句，见不着的时候，连除夕都不记得她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叫她回来吃一顿饭。

就像是江母说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但真正坐到桌上的时候，却没几样是她爱吃的。

因为江母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她只记得她儿子女儿的喜好。

“这个螃蟹不错，一一尝尝。”

一块蟹肉放到了她的盘子里，是江母亲自剥的。

付一盯着那鲜香的蟹肉，只觉得胃里刀绞一样的疼。

胃病，是不能吃大寒的东西的，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她似乎连演戏都需要勇气。

见她迟迟不动，旁边的江止出了声，“怎么了？”

付一忙夹起来放到嘴里，含糊的说，“谢谢妈。”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吃下去，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付一佯装平静的强忍着，想着能忍过去，然而额上却逐渐有细密的汗冒出来。

她逐渐吃不消胃里那钻心的疼。

她抬手握住桌子底下江止的手，“我……”

江止被她的手冷到，吓了一跳，偏头看向她，发现她面色惨白，额上全是细汗。

“你怎么了？”

付一疼的说不出话来，眼睛都快看不清人。

而这时，江晴突然大喊一声，“小七！小七！小七怎么浑身发抖！”

江晴这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拉布拉多小七的身上。

只见江晴忙从座位上起来，对着在地上颤抖的狗狗不知所措，“哥！哥！你快过来看看小七！”

江止快速从座位上起来，快步走到江晴身边，蹲下来查看狗狗的情况。

付一被他的力气甩了下，身一歪，头一下磕到了桌子的边缘。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此刻的狼狈与疼痛，他们都担心的围在一只狗的旁边。

原来啊，她的存在感都不如狗狗强。

恍惚间她看到江止抱着拉布拉多走了出去，江晴和江母江父都跟了出去，不一会院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应该是送狗子去宠物医院了。

室内没了人，一下子冷清下来。

好像全世界都消了音，胃疼的像是钻进了灵魂。

她连站都站不起来，眼前黑一下白一下，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不耐烦，让付一心口闷的喘不过气。

她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江止，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江止再次转身，问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回答不出一个字。

不在乎你的人，说了又能怎样……

见她沉默，江止又道，“你越界了。”

然后就没再理她，去了楼上。

付一无力的蜷缩在沙发上，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是她自己病重，是她自己绝望，跟江止有什么关系？

当初结婚的时候，他就坦白过，只是因为家里逼婚，找个搭子结婚，婚后除了必要时候演演夫妻，其余时间各自互不影响，她可以享受婚内任何应有的权益，吃的穿的用的，只要她提，他都会给她办好。

唯独自由，唯独他的人，是她不能约束的。

她也答应了的，现在又怎么这样…

当时她见到相亲对象是他时，愣了好久好久。

在她的印象里，江止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用相亲的。

她以为他只是应付家里走个过场，没想到他的确是应付家里，但不是走个过场，他是真的要结婚。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刻在心上的暗恋，在那一刻变成了真。

而现在，一切又成了泡沫。

没多久，江止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说着话。

挂了电话，经过付一的时候，他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付一说，“晚上回老宅那边吃饭，收拾一下自己。”

付一低着头，嗯了一声。

女人陷在沙发里，清晨的朝阳洒在她的身上，细微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

明明是一天中最具朝气的时候，但此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很颓败。

江止注视着她，问，“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了？”

他简单的一个问句，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神经。

她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付一哽咽摇头，没有说话。

江止皱眉，“需要我解决的，可以告诉我。”

“我需要你生孩子。”

江止，“你在急什么？”

他语气里的清冷刺痛了付一的心。

她深呼吸一口气，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情，问道，“如果我快死了呢？”

江止轻笑了一声，“如果你快死了，那要孩子有什么意义？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找妈妈？做人别太自私，生而不养不如不生。”

语毕，江止没在停留，快步离开。

付一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眼泪流的更加汹涌起来。

是啊，人都快死了，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是让他经受孤独和苦难的。

何必那么自私……

不如自己安安静静的走。

……

下午刚刚六点，江止的车子就进了园子。

付一早早画好了妆，见他回来，拿了羽绒服穿上，直接上了车。

江止未下车，直接调转车头朝老宅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像是两个陌生人。

一小时后，车子在老宅院内停下。

付一直接推开车门下车。

江止眉头拧起，下车关上车门，“付一。”

付一闻声转头，不解的看着他。

江止将后备箱的东西拿出来，走到她跟前伸出胳膊，“挽着。”

“哦。”付一机械的挽上他的胳膊。

‘感情很好的’朝屋内走。

还没到屋里，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

一进屋就看见江止的妹妹江睛抱着她的宠物狗在和江母说笑，江父在一边看着财经杂志。

看到江止来了，江晴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江止跟前，一手挽上江止的另一个胳膊撒娇。

“哥，你总算回来了，真没见过除夕还去国外出差的老板。”

“那边出了点问题，临时出差，明年除夕一定回来。”江止笑道。

江父抬眼看向他，“除夕都不回来，越来越不像话！”

“汪汪！”

或许是见家人开心，江晴的拉布拉多摇着尾巴汪汪了两声，好像是在跟着教训江止。

狗子表情丰富，一家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恰逢此时，外头烟火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为这个新年增添了几分热闹。

付一被挤到一边，无人问津。

眼前的场景俱都是彩色的，唯独她是黑白色。

在这些欢声笑语里，没有人听得到她内心沉重的悲伤，更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孤独。

明年除夕，她就不在了吧……

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江止才会露出这种放松的笑，也只有在家人面前，江止才像是一个正常的有感情的人。

室内暖气很足，但是付一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胃开始隐隐作痛。

“一一，怎么站在那不动，过来坐这边。”

江母这才发现站在远处的付一，热心的喊她过去。

付一听话的坐到江母旁边，说了句，“妈，新年好。”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手机滴滴答答的响铃声传来。

付一抹掉眼泪，以为母亲有消息了，然而拿起手机却发现来电是江止。

“什么事这么急？”一接通，他就问道。

“没什么。”明明她已经极力控制情绪，可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怕他听到她的哭腔，她直接挂了电话。

将死之人何必去破坏他的姻缘，又何须获得他的怜悯。

……

母亲失踪，足足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半点消息。

这些天，江止没有回过家，去了哪里付一没问也不知道，他也不会给她报备。

晚上，付一开着车在城市里环绕，试图走遍每一个角落，想着会不会发现母亲的踪迹。

然而每一天都是徒劳。

车流车往，人声鼎沸中，孤独的只有她。

正漫无目的开着车，手机来了电话，是警局的宋立之宋警官打来的。

付一将车子靠边停下，激动的接通电话，“喂，是不是有我妈的消息了？”

“刚刚来电，疑似在机场发现了你母亲的踪迹，我们正朝机场方向去。”

“好，我马上过去。”

……

赶到机场时，宋立之已经带着人在搜寻了。

见她来了，宋立之大概的给她说了下情况，又继续寻找。

凌晨三点多，宋立之跟付一在出口大厅会和。

给到的答案是，“经核实，只是一个和你母亲很像的乘客，抱歉没有找到你母亲。”

付一泄气的摇了摇头，胃疼的她面色苍白，跑前跑后她早就体力不支，只是神经一直紧绷，并没有感觉特别难受。

现在知道了答案，好像全身除了疼，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宋立之见她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付一疼的已经没有力气说不用，咬着牙关忍着痛想站起来，然而她根本站不住。

宋立之见她实在站不起来，就将她打横抱起，对旁边的队友说，“把车开过来。”

语毕，便转身朝外走。

付一伏在他的肩头，疼的脸都皱了起来。

“我送你去医院，无冒犯之意。”宋立之说。

付一没在说话，浅浅的点了下头，因为她实在没力气了，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江止。

付一闭了闭眼，眼睛努力集中聚焦，穿过宋立之的肩头，她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江止，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陈晚榆。

原来他一直和陈晚榆在一起。

这一瞬间，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世间最深的痛楚折磨的她陷入黑暗。

陈晚榆握住江止握成拳的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说，“她是你的太太，你有权去……”

江止甩开她的手，打断她，“无所谓。”

说完他快步走出去，陈晚榆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小跑着跟上他。

“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陪我，死而无憾了，希望下辈子换你来爱我半生，希望下辈子能在我们最好的年纪相爱，江止你承诺我一个下辈子，好吗？”

江止站定，目光浅淡，嗓音清冷，“我一直都是唯物主义，上学的时候你就知道。”

陈晚榆垂下眼，是啊，他是不会被虚无缥缈的感情困住的。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付一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外面阳光明媚，她动了动，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的家人知道吗？”

耳边传来宋立之的声音，付一偏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他。

家人……她好像没有家人了……

她扯了扯唇，“知不知道都是要死的，何必说呢。”

宋立之盯着她毫无血色的侧脸，叹了口气，“好好休息，你母亲的事我们会尽全力寻找。”

“谢谢。”

“职责所在。”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只见他接起来，脸色渐渐沉下来，“好，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病床上的付一，他从事这个行业多年，见惯了生死，心情从未像这一刻沉重到说不出话。

“是我妈有消息了吗？”付一问。

宋立之点头，“在西山寺深处，发现了一具尸体，疑似你母亲。”

“什么？”

……

一小时后，付一和宋立之到达西山寺。

现场已被封查，外人不准进去。

在见到尸体之前，付一一直在祈祷不是她的母亲，然而在见到躺在一片枯叶之中的人时，她内心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碎。

这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妈……”

她扑通跪倒地上，泣不成声。

不可置信，不得不信，付一头伏在地上，抽泣的说，“妈……您连我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她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像个精神失常的病人，“您居然都不见自己的亲女儿最后一面吗？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到底是不是……”

她疯癫悲痛的样子，宋立之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

……

经尸检和现场勘察，确认不是他杀，属自杀。

宋立之递过来一个袋子，是她母亲的手机和其他遗物。

付一接过来就要摔了，宋立之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腕，“别做后悔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当一个人被折磨到病入膏肓时，牵绊就会变的无关紧要……你的母亲……她只是病了。”

“这是你母亲的病例，她长期处于重度抑郁状态。”

重度抑郁？

她只知道母亲经常情绪暴躁，跟奶奶吵架也是从不会让着半分的。

没想到她会有抑郁症。

付一苦笑，眼泪不经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是一个失职的女儿，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有抑郁症。

妈妈的手机里有很多录音。

点开最近的一条，她说，“一一啊，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正常的爱……每一次对你暴躁的责骂和冷漠的推开之后我都会后悔的流泪，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意义……”

她声音哽咽，“宝贝……下辈子不要选我当妈妈了……对不起宝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