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医的用心医治下，宋嫣然的「疯病」渐渐好了。
圣上大喜，命瑞王即刻完婚。
宋府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圣上慈悲，特许我随宋嫣然入瑞王府。
因是赐婚，瑞王为了讨好圣上，刻意将婚礼办得极为隆重。
而众朝臣听到圣上那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纷纷赶来凑趣，送了不知道多少宝物。
——甚至连还未入国库的贡品都敢拿上来。
瑞王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不会在意。
而我，爹爹生前代管着鸿胪寺，耳濡目染，我对贡品尤为敏感。
于是便悄悄隐在一边，记录下这些将来可能会要了瑞王命的东西。
酒足饭饱，宾客们尽兴而归。
瑞王喝了不少酒，满脸喜色，摇摇晃晃地往喜房走去。
我偷偷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一个小厮贼笑着喂给他一颗金色丹药，才欣然离开。
「昨晚小厨房可没有叫水啊……」
我看着一身王妃穿戴雍容华贵的宋嫣然，挑了挑眉。
「那还不是多亏了悠然你的那味药……」
成婚前，府中的斥候便打听到，瑞王正四处遣人寻访助兴丹丸。
千挑万选，一个苗疆巫师敬献的金丸让瑞王最是满意。
他连用三日，仍然精力充沛。
「鹿血草功效奇特，但极为伤身，不可多用。
三次已是极限，若再用，不但会侵蚀血肉，还将终身无法行房事。」
宋嫣然笑得像一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你没看到他昨晚的样子——
暴跳如雷又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就怕我出去嚷一句，瑞王殿下不行啦！」
她突然敛了笑容。
「不就是因为他身下那二两肉才害死你姐姐的么？
现在，我就先废了它，来祭奠你姐姐！」
虽然她在我面前凶相毕露，但对着瑞王，她却是个体贴入微，温柔可人的好妻子。
她只说自己身体不好，难以受孕。
可为了绵延皇家子嗣，她什么苦都愿意吃。
于是，各种珍稀良药流水般送进府来，一位位名医也川流不息，纷至沓来。
在瑞王妃的不断努力下，她的身子终于好转。
成婚三个月，瑞王府大喜，王妃有孕了！
「你这个贱人，怀的是谁的孽种？！」
听到这个消息，「喜」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的瑞王飞马奔回府中。
一进房门，就将雪亮的宝剑搁在了宋嫣然的颈侧。

酒残戏收，贵妇人们也有些倦了，懒懒地靠在桌边，三三两两说着话。
侯夫人起身刚想宣布宴会结束，她的贴身婆子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贴在她耳边说了起来。
「当真！」
侯夫人脸色煞白，眼睛暴突。
「是我亲眼看到的，杨姨娘……小倌儿……」
婆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只看到侯夫人的脸色由白转红，隐隐带着喜色。
她眉头一转，挥退了婆子，扬声笑道：
「诸位夫人，我府上虽然地方狭小，但后花园有处荷塘。
开了数朵千重莲，颇为可爱。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顺便散散酒气。」
贵妇人们自然应允，跟着侯夫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我落在人群后，扯了扯宋嫣然的袖子。
「杨姨娘那——」
「没事。银霜给杨姨娘灌了一些迷药，将她藏在了床下。
她扮作杨姨娘的样子将侯夫人她们引去荷塘小院后，便会立即折返，喂杨姨娘解药。
那丫头身手不错，是你爹爹军中练出来的，一定能将事情办妥。」
她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人群，急得一跺脚。
「快跟上，别错过好戏。
抓奸哎——多刺激……」
我们匆匆赶去，刚到荷塘小院，就听见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其中最尖利的那个当属侯夫人。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惊恐与绝望。
我和宋嫣然挤进人群，只见小小一间屋子，满地散乱的衣衫，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异味。
侯夫人脚下躺着两个人，身上不着寸缕，浑身是血。
宋嫣然刚刚还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眼睛黏在那两具白花花的身子上一动不动。
被我横了一眼，立刻换上一副淑女的娇羞模样。
她用团扇捂着眼，低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见是她，冠军侯家的夫人立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嫣然啊，你真是红颜薄命……」
「什么红颜薄命，是那高鹤淫奔无耻！」
虎贲将军的夫人与我家素来交好，又是个泼辣性子，亢声说道：
「你那未婚夫看着英俊潇洒，温文尔雅，没想到竟是个有断袖之癖的！
真是晦气，刚才我们进来，他跟那小倌儿正叠在一起，行荒淫之事呢！
这威武侯府，我看就要败在他手上了——」
原来，夫人们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男女风月之声。
侯夫人大怒，骂了一声：「杨姨娘你竟敢背夫偷汉！」
便指挥手下仆妇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两人按住就是一阵毒打，打得皮开肉绽，血流满地。
打到后来，却发现声音不对。
仆妇们凑上前去一看，地上的两个血人，一个是自家世子，一个声音娇软如女子的竟是世子在诗会上结交的一个书生。
像高鹤这样的贵公子，不管睡几个女子都只是风流韵事。
可断袖之癖，在我大楚，还不能被大众接受。
看到自己的未婚夫竟然跟别的男子偷情，还被这么多人逮了个正着。
宋嫣然羞愤欲死，突然冲进房中，拔下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鹤郎，我们自幼定亲，你为何要这般辱我？
好女不嫁二夫，你虽无情，我不敢无义。
我宁愿一死——」
她拿起簪子，猛地扎了下去。
旁观众人立刻一拥而上，抢夺着她手中的簪子。
人多手杂，不知为何，宋嫣然突然翻身倒在了高鹤的身上。
手中的簪子——姐姐生前最喜欢的那支簪子，深深扎进了他的胸口。
我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心中快意。
姐姐，你看到了么，高鹤他——身败名裂，血溅三尺！

府中留着几个爹爹手里用过的斥候，打听消息的速度快得惊人。
第二天，我和宋嫣然手中便多了一份名帖，记录着几个男子的姓名。
我们分头行事，在斥候们的带领下，偷偷跟在高府送请柬的家仆后面，一探究竟。
从早到晚的奔波，我们累得气喘吁吁，却一无所获。
「还剩最后一个——」
深夜，我们坐在宋嫣然房中，盯着名帖上的最后一个名字——瑞王。
当今圣上有三子，幼子在襁褓就已夭折，成年皇子只有瑞王和诚王两人。
其中瑞王生母是贵妃之尊，身份尊贵至极，最有机会问鼎皇位。
「宋悠然，你怕不怕？
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你呢，青春少艾——」
我拔出簪子，轻轻地拨动着凝固的烛泪。
簪子被我擦得雪亮，可上面仍然隐隐残留着鲜艳的血色。
「我——杀过八个人了……」
我们相视微笑，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仿佛回到了从前——姐姐还活着的时候。
爹爹战死沙场，家中只剩下我们两个孤女，族中叔伯如狼似虎，盯着宋府不放。
姐姐也是这样问我：
「宋悠然，你怕不怕？」
我握着小小的簪子挺起胸脯。
「不怕。
爹爹说我们是将门虎女，若是他们来抢，这簪子就是刀枪——」
我和姐姐如同两只小豹，靠自己保住了爹爹留给我们的宋府。
如今，我们——又要风雨同舟了。
这一夜，我们俩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乔装打扮，偷偷出了府。
不知为何，高鹤并没有直接将请柬送去瑞王府，而是将他约去了京郊的牡丹园。
现在并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所以园中空无一人。
我们刚在假山边隐去身形，就看见高鹤满脸谄笑，引着一个身穿蟒袍满脸骄横的男子走了进来。
「殿下一路辛苦……」
「行了，别说废话。
听说宋嫣然醒了，还失忆了？」
高鹤连连点头。
「回殿下，我已经去宋府看过她。
还问了很多我们从前的事，她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幅画，鬼鬼祟祟递到瑞王面前。
画中女子衣领半敞，满脸娇羞地斜倚在床头，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瑞王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落了趟水，更勾人了……」
他一脸迷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在女子脸上逡巡。
「这次，你给她下点迷药。
不要像上次——
她挣扎地那么厉害，不但自己不小心跌下了湖，差点把本王也拖了进去。
哼，这贱人，本王垂怜，多大的福分，她还装模作样不肯。
什么贵女，在本王眼中，她跟翠华楼的花魁也没什么两样。
若不是有几分姿色——」
「明白。明白。」
「小高啊，你这么知情识趣。
等本王登基后……」
他们渐渐走远，我和宋嫣然从假山后走出。
经历了重重波折，我们终于知道了姐姐落湖的真相。
「高鹤、瑞王——
你们等着……」

威武侯世子死后，宋家小姐的疯病更重了。
每天，京中的百姓都会看到她在四处游荡。
有时跪在爹爹的坟前不停磕头，直到头破血流，嘴里还喃喃说着：
「爹爹你为国征战一世，就连死都是死在战场上。
女儿不孝，竟跟那样污浊之人定亲。
您的英名，生生被我给毁了。」
有时徘徊在京中最繁华处——圣上为了纪念爹爹的丰功伟绩，特意为他建了一座雕像。
她用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铜像，眼含清泪。
「爹爹，女儿名声已毁，再也嫁不了人了。
这样也好，我以后就在这儿——守您一辈子。」
雕像前人来人往，爹爹在世时保家卫国，又有侠义之心，帮了不少平民。
看到宋嫣然的惨状，京中百姓无不心中忿忿，为她和我宋家感到不平。
这一日，宋嫣然游游荡荡，竟然到了登闻鼓前。
她本是弱质女流，这几天又没怎么吃喝。
烈日照耀下，竟猝然晕倒，撞在了登闻鼓上。
咚——登闻鼓响，圣上亲聆。
金銮殿上，宋嫣然已经被太医救醒，可她只是流泪，嘴里翻来覆去说着几句话。
「女儿不孝。」
「爹爹的一世英名尽毁。」
「女儿名声已毁，愿孤独终老。」
而金殿外，簇拥着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
他们握着拳头，聚精会神地听着殿内的动静。
「众位爱卿——」
金殿上，圣上皱着眉头，看向众臣子。
「圣上，威武侯世子罪大恶极，他虽已身死，但侯府仍在。
臣认为应该剥去侯府爵位，以儆效尤。」
「准！」
「那宋家小姐如今神智不清，臣认为应派太医好好诊治。
再赐她黄金万两，让她在家中能安然度日。」
啪——圣上突然重重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宋元帅一生征战沙场，为国为民呕心沥血。
他的子孙后代，理应得勋爵，享荣华。
宋嫣然本可做个诰命夫人，却被奸人所害。
你们竟只想着让她在家中孑然一身，安然度日。
就算朕答应，百姓们也不会答应！」
殿外响起一阵鼓噪，百姓们握着拳头大喊：
「不答应，不答应！」
「父皇，请将宋小姐赐婚给儿臣为正妃。
儿臣敬她刚烈，愿娶她为妻。」
圣上大喜，竟亲自走下来，拍着瑞王的肩膀说道：
「皇儿，你能体察民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准奏，朕就为你和宋嫣然赐婚！」
瑞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跪伏在地，口呼万岁。
宋嫣然一回府，就拉着我绘声绘色讲了半日。
趁她口渴喝水，我问道：
「若瑞王没有当众求婚——」
她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我打算装晕倒在他身上，醒来后再哭一哭我的清白。
圣上一定会赐婚的。
没想到瑞王这么急功近利——」
她的眼中突然涌出一抹凶光。
「也好。
要得越多，犯的错——才会越大！」

圣上驾崩，新皇年幼，太后监国。
太后不愧是将门虎女，不但聪敏果敢，而且高瞻远瞩，每每有惊人之语。
内有太后执掌朝政，外有宋家军守卫边疆，大楚渐渐繁荣昌盛。
这一日，我和太后正围坐在宫中商议朝政。
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一个巨大的漩涡陡然出现在殿中。
「悠然——」
太后的眼中突然现出了惊恐的神色。
「是这漩涡，就是它带我来到这里——」
那漩涡似乎有磁力般，将她吸到了半空中。
她奋力伸着手，抓住桌上的奏折。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太后所提之女学事宜，经臣等商议……」
可她的渴望远远抵不过漩涡的力量，那奏折一寸寸离开她的手指，最终落到了地上。
就在她眼中的绝望化作清泪溢出时，我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漩涡。
「悠然，为什么？」
太后落到了地上，看着我痛哭流涕。
我却笑得坦然。
「宋嫣然，那些女学，女官的事，我实在不懂。
但我知道，它们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大楚需要你。
而我——」
我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眼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你说过的那些——
学校、电视、漫画……
我才十六岁，青春少艾，我想自己去看一看！」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大，我再也看不见宋嫣然。
脑中渐渐一片空白，嘴角却扬起了明媚的笑。
「你从异世而来，帮我报仇雪恨。
说不定，在异世。
也有另一个女孩在等着我——等我帮她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