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看的是班级群，老师、家长和同学们惋惜地讨论着周晨玮的逝去。

“知皓，吃饭啦！”厨房传来老年人凶巴巴的喊声。

李知皓习以为常，他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拿起桌面上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苦笑着呢喃：“平时不动声色，居然敢干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

周晨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来，他说的是自己。

破旧的餐桌油斑点点，李知皓拿着抹布擦了擦，勉强能入眼。

桌面上摆着一荤一素一汤，菜色一般，油很重，他拿着饭碗一声不吭地吃着。

一旁的李奶奶絮絮叨叨，“我也不求你突飞猛进，但你得对得起人家晨玮帮你的辅导啊。

学霸的时间很宝贵的，那么好的孩子，你跟着人家多学学。

唉，终究是我们亏欠了你，要是你妈还在......”

“哐当~”李知皓把碗砸在了桌面上，冷声道：“他死了。”

李奶奶的手一抖，碗里的汤洒了满手，声音颤颤巍巍，“是...是我害了她。”

3.

李知皓的妈妈在他五岁时，因为难以忍受婆媳矛盾和丈夫的打骂，最终选择自缢。

之后，他舅舅来李家大闹，要他爸爸赔命。

他爸爸难以承受，于是远走他乡，除了定期打钱回来，李知皓再也没见过他。

这个破碎的家如今只剩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十几年前的旧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众人淡忘，但当事人永远不会忘怀。

李知皓再次捧起饭碗，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周晨玮死了，他明明很胆小，他怎么敢死？”

“死”这个字眼是这个家的禁忌，不会轻易被提起。

李奶奶彻底僵住了，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些什么但悲伤错愕得完全无法张口。

周晨玮坐在一旁看着面前低沉压抑的情景，竟感到了一丝欣喜和痛楚。

饭后，李知皓
一种绝望。

7.

周晨伊耽误的时间太久，外面等着洗漱的租户暴躁地敲着卫生间的门，夹杂着愤怒的谩骂。

她如大梦初醒一般，赶忙洗漱完，不顾他人的冷眼，躲进了房间。

平时光鲜亮丽的姑娘，今天憔悴不堪，她换了衣服，戴上口罩，拿着证件，急匆匆地出了门。

早晨七点的公交站台围了很多在外奋斗拼搏的年轻人。

非机动车道上陆陆续续地行驶着共享单车和电动车。

周晨玮环顾四周，看了看路牌，原来这儿是个乡镇，但发展的规模完全不比他曾经生活的小县城差。

然而这还是打破了他对电视剧里都市的繁华印象。

他跟着周晨伊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车内混杂着各种气味，有些呛人。

最后拼命挤上来的那位男士，他的外套帽子被夹在合拢的车门中，随着车辆的疾驰来回鼓动。

姐姐纤细的手紧紧地拉着横杆上的吊环，以防车辆转弯或者急刹带来的惯性冲撞。

周晨玮害怕她摔倒，便站在她身后护着她，然而无形的魂体并不能给她安全感。

二十分钟的车程几乎没人下车，到了地铁站时却蜂拥而下。

七点半的地铁始发站像热闹的集市，人声鼎沸，却步履匆匆。

他跟着周晨伊在地铁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快速闯进了车里，

车外关门的警示声戛然而止，地铁开始行驶，他依然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的地铁始发站已经没了座位，周晨伊早已习以为常，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翻着手机。

周晨玮很想摆出严肃的表情警告姐姐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要小心谨慎。

8.

周晨玮在小镇生活了十七年，除了当地的县城，他没去过别的城市。

他新奇地四处打量，窗外漆黑一片，不过几分钟又倏地明亮起来，地铁驶上了高架。

他凑到窗边往外看，天光渐熹，宏盛的太阳从
远处的高楼大厦后面缓缓升起，热烈的白昼即将占领这个城市。

远处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小得好似蝼蚁，被淹没在广阔的大地里。

地铁继续前行，秋日的阳光粲然和煦，透过两侧的建筑群漏下来，斑驳地短暂停留在996的牛马身上。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没了姐姐的身影。

大都市的早高峰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车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周晨玮慌乱地穿梭在人群中，有种魂体要被挤散架的错觉，而周晨伊早被人流挤到了角落里。

周晨玮看她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很想抱抱她，却无能为力，而他是一切悲痛的始作俑者。

周晨伊滑动着手机，屏幕上是她的朋友圈，周晨玮一条条地跟着看，

各式各样的奖状，物理竞赛第一名，全校第一名，奖学金等等，不是姐姐的，都是他的。

一直被忽视的他，从未想过会成为姐姐的骄傲。

浓烈的愧疚将他的魂体淹没，他感觉自己在颤抖，他害怕自己就这样魂飞魄散了。

半个小时的车程，周晨伊跟着人流下车，左拐右拐地又挤上了另外一辆地铁，

依旧人满为患，拥挤不堪，连空气都好似变得稀薄。

好不容易下了地铁，周晨玮松了口气，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晨伊的身后，

楼梯上上下下很多人，她紧紧地贴着墙壁走，单薄的身形有些不稳，

百来个台阶爬完，终于出了地铁，回到了地面，

不远处的钟楼上大大的秒针规律地转动着，已经早上八点半了。

周晨伊顺着人流穿过人行道，最终进了一栋大厦，高耸入云，金碧辉煌。

她是刚入职的程序员，在一众男同事里显得格外醒目。

9.

自父母离婚后，周晨玮就没再见过姐姐，跟妈妈也是偶尔联系。

周晨伊自幼聪明出众，但现实的职场并不会因为她是女生，不会因为她经验不足而差别对待。
住一晚吧，醉酒的人很沉，你估计弄不了他。”

周晨玮很有自知之明也有些私心，便答应了。

他们住的是标间，李知皓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周晨玮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外衣外裤，

他想以后绝对不让他这么喝酒，死沉真难搞，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毯上，下巴撑在床沿，注视李知皓的睡颜。

他好像从小帅到大，睡着的他眉眼低垂掩去了平时的锋利和棱角，显得温润柔和。

周晨玮鬼使神差地坐起身，俯身靠近那水润的薄唇，对方灼热的气息喷散在他的脸上，

但他有心无胆，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站起身，慌张无措地跑进了卫生间，

几秒后，他又也焦急地跑回床边，低声道：“李知皓，生日快乐。”

19.

“别挤，好热...”周晨玮睡意朦胧间只觉自己被热源包裹住，炽热又耐。

他扭着身子往床边挪了挪，混沌间，耳畔响起了低哑的轻笑声。

他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茫然无措地看着一旁侧躺着的人，

对方眼眸带笑，半遮半掩地蓄着深情点点。

周晨玮喉结滚动，结结巴巴质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知皓坐起身，靠着床头好整以暇地看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半夜被憋醒，模模糊糊就上了床，都是男人，睡一起没什么问题吧。”

周晨玮呆愣地看着他，内心泛着酸涩，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洗漱。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时，李知皓正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雪景，

他指尖夹着烟，左手肘搭在横着的右手臂上，周遭光影交错，投照在他身上营造出一种很有故事的错觉。

周晨玮想到李知皓得知自己死讯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孤独地站在窗前，

那时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无能为力，但这次他不是魂体，他能保护他。

窗外是一片人工湖，湖面许是结了冰，在朝阳
在门边，无形的手想握住门把，却无法触碰。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后知后觉自己是个孤魂，改变不了这真实的世界，当然，也没人能看到他。

他再次回头，李知皓正站在窗前，窗外是熔金漫霞的夕阳，

火烧云乱流翻卷，油画般浓烈而绚烂的色块堆砌成黄昏，

他精瘦的背影像薄薄的剪影，在盛大的落日下纤袅孤独。

那一瞬间，周晨玮感觉自己的心脏恢复了跳动，急促的，恐慌的，

他很害怕李知皓会纵身一跃，而自己却救不了他。

真可笑，自己的死都不怕，居然会恐惧面对他人年少的生命会逝去。

“周晨玮，愿你下辈子活得快乐。”李知皓对着广阔天地呐喊，“你真的很勇敢。”

5.

周晨玮很想上前跟李知皓说几句话，即使对方听不到，

但他的魂体再次被抽离，那神仙的声线又变了，变得浑厚低沉，

“你觉得是他可怜还是你更悲惨？

其实，相似的境遇可以有别样的活法，别拘泥于过往。”

周晨玮的魂体随着气流在颠簸，思绪也越发混乱，

他想反驳对方，甚至气愤到想怒吼，做不到感同身受就别大放厥词。

“去吧，再去看看她们。”神仙的声音忽飘忽远，在无垠的苍穹里激起了淡淡的回音。

初月弯钩，秋风温柔，裹挟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吹进狭小陈旧的房间。

面前的女生在哭泣，她是周晨玮同母同父的姐姐，周晨伊，比他大五岁，刚刚大学毕业。

“妈，你当初为什么不带走他？为什么？”

床头柜上的手机开着免提，手机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夹杂着微微的信号电流音。

为什么呢？周晨玮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年被抛弃的他宛如一株无人在意的野草，湮没在巨大的荒芜里。

妈妈，为什么你只要姐姐不要我？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