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散乱，笑得癫狂，却不肯直面回答我的问题。

秦闵月，成王败寇，我竟栽在妇人手里！

你别想从我口中撬出任何关于秦闵初的话！

我将食盒摊开，取出一碟碟饭菜。

既然如此，那就先用饭吧，或许你吃饱喝足之后，会愿意与我谈。

宋裕安狐疑地盯着我，手上没有动作。

倒也不必对我如此防备，你的命还有用，我断不可能这么早就让你解脱。

宋裕安终于伸手去拿桌上的饭菜。

我干脆利落地出刀，藏在袖筒里的匕首瞬间扎入他的手臂。

不能要你的命，但让你受点折磨我还是能做得到的，宋郎。

他痛得大叫，鲜血沾满了袖袍，可狱卒早已被我打点过，竟无一人前来查看。

他四肢皆被镣铐束缚着，想要打我也伸不出手。

我用沾了他鲜血的匕首轻拍他的脸，告诉他我在这上面淬了毒。

听过寒玉散么？

那是让你成瘾的美妙玩意儿。

你会依赖它，离不开它，一天没用就感觉身体如百蚁噬心一般难熬。

他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他是如何磋磨姐姐的，但我早已将一切查清。

不开口也罢，我有得是手段好好折磨他。

寒玉散药性已经发作，宋裕安在脏污的地上翻滚叫喊，神情时而痛苦，时而愉悦。

我转身准备离去，他却在我背后大叫起来。

秦闵月，你可知你姐姐从嫁给我那天起就一直在服用寒玉散？

我脚步顿住。


我终究还是没能死成。

路边的小乞丐们见我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很是吓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拖去了医馆。

人是救回来了，可心病难医，我的意识偶尔会不清醒，再反应过来时身上多了很多伤痕。

我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救赎自己。

我想起曾经与宋裕安周旋时说姐姐有心病，自嘲地笑了笑。

拜别了父母，我收拾好行囊远走他乡。

我要继续过梅若初的生活，带她们看看这世间的旖旎风光。

有两个小乞丐好奇地跟了我一路，他们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踩着我的影子。

我不想收留他们，他们让我想起幼年时期的宋裕安。

可我再次发病，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他们拼了命地抱着我，不让发疯的我捶头，撞树。

小乞丐们哀求着我，求我留下他们。

疯姐姐，你每次发疯都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有我们在，我们可以好好照料你。

无奈之下，我将他们带回了家中。

洗去他们脸上身上的污渍黑泥之后，我才发现她们是一对姐妹。

我抱着她们失声痛哭，而她们以为我又发了病，搂我搂得更紧了。

失去姐姐后，我心里就有着一片凛冽寒冬，现如今，感受着这两个女孩儿的体温，我终于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渐渐回暖。

后来人人都知道，城郊有一间善堂，里头收留的全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善堂的主人有时会犯病，但从不伤人。

每当那种时候，总有两个少女静静地坐在她身侧，无声的陪伴着她。


赶到大牢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宋裕安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浑身浴血跪在地上的梅若初。

官员们在一旁讨论着该怎么处理这起案子。

一个女子半夜闯进狱中，虐杀了朝廷要犯。

消息若是传出去，民众势必要指责官家做事不利，若是要把这事压下来，那自然是悄悄地处理了她最为稳妥。

我冲上前去，搂紧了梅若初。

小梅，你是傻子么！

为何轻举妄动，让秦家如何保你…… 她凄然一笑，告诉我能手刃仇人，她很满足，无需秦家出手，她死而无憾。

我本性自由，若不是为了复仇，我也不会将自己包装成只会拈酸吃醋的女子。

如今我能继续闯荡江湖了，这是好事。

只是阿月啊，以后只能留你一个人了。

她唇角缓缓流出浓稠的鲜血，倒在我怀里，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我被官员们客气地请出了门，站在长街上，竟恍如隔世。

筹谋了这些年，蛰伏到现在，我们终于让伤害了姐姐的恶人得到了报应。

可也只不过几年光景，怎地就只剩我一人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了呢？

我失去了血脉相连的姐姐 ，也没能护住幼时的至交好友。

曾经与我有过缘分的孩子也被我们设计抹杀…… 终是支撑不住，喉头一甜，我看着自己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与衣摆上梅若初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意识消散的时候，我想起爹娘，又好像看见姐姐在前方向我招手。

爹，娘，是女儿不孝，可女儿还没被姐姐疼够呢。

我且追上去缠着她，让她下辈子还做我姐姐。


梅若初也惊讶得说不出话，带着我回府后便急切地向我求证。

姐姐发现自己有孕后，先告诉了我。

她说宋裕安那天晚上要带她游船，她本来打算在那时候告诉他的。

好奇心作祟，我偷偷跟了过去，可预想中甜蜜的场景没有出现，我只看到衣衫凌乱的姐姐扒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跑出来，又被两双手扯着头发拖回去。

那些男人说姐姐风骚，索性把房门打开让大家都看着。

我就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她的夫君，我的姐夫。

我已经泣不成声，几乎脱力，靠着梅若初才有点力气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想去救她，可姐姐发现了我，装疯卖傻地叫着，喊我跑。

那夜过后，我次次递帖子要去看她，她都不让，再后来，她便自缢了…… 梅若初搂紧了我，我们一齐放声痛哭，嗓子眼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入夜，我沉沉睡去之后，竟久违的梦到了姐姐。

那时我与她都是秦府天真可爱的女儿，一次踏春，她对宋裕安一见倾心。

梅如初是我与姐姐偶然救下的小乞丐，捡回家时灰扑扑的，喂了好几天小米糊才缓过来。

梅若初虽不是秦家女儿，却也享受着小姐的待遇。

后来她闯荡江湖，做着恣意快活的女侠。

姐姐嫁给宋裕安之后，也经常回府同我们小聚。

我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某天，梅若初酒后爬上我的榻，与我说了真心话。

她说自己进京就是为了寻仇，而她找了那么久的杀父仇人…… 竟是宋裕安。

她向我哭诉忏悔，说她除了隐瞒进京的目的，其余全是一片真心。

我们惶惶不安，想着过段时间找姐姐商议，若是宋裕安真的是那十恶不赦之人，我们就和离。

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姐姐就没了。

从梦中醒来，我看着湿漉漉的枕巾，和身边空了一块的床榻，心底发凉。

梅若初用药让我睡得很沉，可她却不见了。


得知宋裕安在外头养了个女子的时候，我正为他绣着靴子。

婢子说他今日就要把这女子带回府内。

心下一惊，针便刺破了手指，冒出嫣红的血珠。

还没来得及将伤口包扎好，他就已经抱着那个女子踹开了我们的卧房。

秦闵月，从此以后若初就是府里的第二个女主人，吃穿用度皆同你一致。

这是我的意思，也请你私下莫要为难她。

梅若初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对着我盈盈一拜：闵月姐姐，初儿蒲柳之质，无法与您相比，只想常伴宋郎左右，绝不会产生越了您去的龌龊心思！

我始终没抬眼，只继续绣着靴子，一言不发。

宋裕安有些愠怒，夺过我的针线就往地下掼：秦闵月，你是死人不成？

你向来如此小肚鸡肠，过了这么些年也改不过来么？！

我没有丝毫反应，倒是吓到了一边的梅若初，她惊叫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宋裕安连忙将她捞起来，好生搂在怀里，瞪了我一眼后犹不解气，抬脚将香炉踹翻，便离开了屋子。

我抬眼看他的背影，他将阳光尽数挡住，我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团。

可即便如此，梅若初怨毒的笑容仍旧清晰地倒映在我的眼眸之中。

我定定神，也朝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