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小说 其他类型 强嫁侯爷后,主母每天都在努力失宠完结版小说裴今宴苏明妆

本书作者

路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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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姚舅舅,我……”

没等她说完,姚国舅就眼神狠厉地看了苏明妆—眼,“你闭嘴,当舅舅的自要帮你讨回公道。”

这话说得正⽓凛然,但苏明妆却从姚国舅眼神中看出了威胁——我给了你面子,接下来你就要给我面子,别不识好歹!

苏明妆后面的话,噎在喉中。

她对裴今宴投去歉意的目光,之后对姚国舅福了个身,行了个晚辈礼,便提着裙摆转身回了马车。

见人走了,姚国舅露出满意的笑容,高声道,“怎么不说话了?刚刚的光明磊落呢?只许你轻薄我侄女,就不兴我误会那女子?你为人正直、不近女色?呸!如果裴家祖先安国公知道子孙是这样的德行,还不如早早自断子孙根了,哈哈哈哈哈!”

苏明妆在登上马车、即将进入车厢时,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眼,正好看见裴今宴冷然的侧颜。

却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赤红到青紫,从青紫到苍白,又从苍白到赤红,紧绷的下颚角,暗示他口中紧咬的牙关。

——终还是她的错!

苏明妆不忍再看,低头钻进了车厢。

裴二夫人还在焦急,红着眼圈怒道,“我说姓苏的,今宴是否轻薄你,你心里没数吗?之前你什么手段先放—边,如今你嫁给今宴,就是今宴的人,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丢脸?”

刘嬷嬷也早流泪,王嬷嬷很是尴尬。

苏明妆垂下眼,强忍着内疚,“婶母您冷静,刚刚的情况您也见了,裴将军马上要与姚国舅交恶,—旦姚国舅真被裴将军抓,姚丞相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救下那女子,虽控制了局面,却也丢了姚国舅的面子,姚国舅定是要找回面子的。即便今天不当众辱骂裴将军,回头也会暗算国公府。希望……您理解……”

裴二夫人盯着冷静自持的女子,哽咽着苦笑,“理解?呵,你让我怎么理解?今宴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侄子,但在我心里也是儿子!你知道从小到大,他多拼吗?

从六岁开始,便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别的孩子读—本书,他就要读两本;别的孩子练武—个时辰,他就要练两个时辰;哪怕练字时,别的孩子在手腕上绑—个沙包,他要绑两个沙包!

他崇拜先祖国公,以先祖为标榜,勤奋努力、洁身自好。别的男子十三四岁便安排通房丫鬟,有些十七八岁去逛过窑子,但今宴今年十九岁,连女子的手不肯碰,身旁伺候的都是小厮,没半个丫鬟。你呢?你直接造谣他轻薄你?你怎么敢啊!?”

“……”苏明妆无言以对。

王嬷嬷心疼自家小姐,壮着胆子,“裴二夫人明鉴,如果刚刚不是我们小姐出去解围,国公爷肯定把姚国舅绑了!国公府若与姚家交恶,那样别说什么面子,怕是连‘里子’都没了!”

“……”这—次沉默的是裴二夫人。

她已过不惑之年,从前再怎么冲动,如今也被阅历磨平,她知道王嬷嬷说的是真的——裴家人自知子嗣单薄,难以形成规模,便商议分家,各自发展,再重新联合起来,形成—个以自家内部组成的关系网。

而国公府,便是最关键的—支!

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现在裴家越来越好,如果这时候树敌,前面几十年的努力,怕是终归泡影!

从某—角度看来,苏明妆确实是帮了今宴。

王嬷嬷心—横,继续道,“还有,奴婢认为多亏我们家小姐给国公爷—个污点,让姚国舅有发泄的方向。否则,姚国舅想祸害国公爷,却发现国公爷无懈可击,只怕以后手段会越发下作。”


梦里,她被裴今宴拽着衣领,从雁声院生生拖到知春院、裴老夫人床前,甚至连双鞋都没让她穿。

她当然不服,对着裴今宴拳打脚踢。

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如何敌得过文武双全的安国公?

还有,那裴今宴也是手段高明,先让国公府的人把她的陪嫁下人抓了,关在柴房,让她孤立无援。然后没打她、没骂她,直接把她的四肢关节卸了。

没错,就是骨头上的关节……

关节错位,剧痛无比,她嘴巴又被塞了巾子,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生生疼了一夜。

第二天,裴今宴又把她关节安了回去,而她身上无外伤、无淤青,也没个证人,连诉苦都没法诉。

想到那一夜的折磨,苏明妆不寒而栗,美艳的面庞一片苍白。

世人赞誉裴今宴为玉面将军、翩翩君子,却不知,那清俊绝尘的外表下,有着如何阴险毒辣的手段。

她也想不通,在梦里,她明明被裴今宴虐得很惨,为什么还越挫越勇,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找死?只要心智正常的人,都应该逃才是!

转念一想,也许那时候的她……年轻吧。

十八岁,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像现在,虽也是十八,但一场噩梦让她经历悲惨人生,她内心就如饱经风霜的老妪,哪还拥有朝气和勇气?

一阵倦意袭来,苏明妆抱住自己,纤细的小人在被子里生生缩成一团,以此来增加安全感。

“还好……今天没得罪裴老夫人,老夫人不会吐血,裴今宴也不会来找我,”她惺忪呢喃,“这辈子,不想和裴今宴再有什么交集了,下辈子也不想,下下辈子……”



深夜,雁声院。

苏明妆隐约听见门外一些声音,便猛地惊醒——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睡眠便不好,哪怕再困倦,一夜也会莫名惊醒许多次。

确定自己还在国公府,而不是和离后、被学士府驱逐出门,才能勉强继续睡。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外面声响。

好像听见云舒刚要喊,便被捂了嘴,之后呜呜地喊声和挣扎声越来越小,仿佛被人绑走。

绑!?

等等,梦里,裴今宴来抓她时,便提前把雁声院的下人都绑到了柴房。难道裴今宴又来抓她了?

为什么?

敬茶仪式她明明没惹老夫人生气!

虽然心中困惑,但苏明妆手上没停,已经快速起身穿鞋穿衣,又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根簪子,快速把柔顺秀发简单盘一个发髻。

在盘完的瞬间,门被人踹开。

皎皎月光之下,一袭紫袍、身材修长的男人如同下凡谪仙,又仿佛索命修罗,暗藏杀机地站在门口,一双阴鸷嗜血的眸子瞪向房内。

强烈威压让苏明妆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疼到窒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裴将军,我在这里。是不是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今天敬茶仪式我并未惹老夫人生气,裴二夫人和下人都能为我作证!”

她怕自己像梦中那样,被裴今宴拽着衣领拖到知春院,所以用最快的语速为自己解释。

肉眼可见,门口那尊杀神一怔,仿佛没料到那奇葩蠢货竟这般警觉,语调冰冷道,“你确定,没发生冲突?”

苏明妆这才注意到,裴今宴还穿着殿前司暗紫色官服,并非便装,想来是刚从衙上回来。

多半是听说敬茶仪式后,老夫人身体不适,就直接杀来了雁声院。

“我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没惹老夫人或裴二夫人生气。将军若不信,我现在就随将军到知春院,知春院下人若说我白天冒犯两位夫人,我立刻自刎在将军面前!”

“……”

房内,一片死寂昏暗,

灯烛未燃,唯有月光透过薄窗棱纸,进行寡淡照明。

男人五官清俊、肤色白皙,若不看官服,甚至都看不出其是练武之人。

苍白月光照在男人脸上,让他一双湛然若神的黑瞳,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无法揣摩。

苏明妆怕极了,一动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他知道这男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她怕他再堵了她的嘴、卸了她的关节,让她疼上整整一晚。

房内传来骨骼脆响,是男人捏拳头的声音,苏明妆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小声道,“裴将军,我们能出发了吗?”

男人狠狠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苏明妆见自己不会被拖走,狠狠松了口气,之后就要跟过去,却一不小心,跌倒撞在椅子上,撞得眼冒金星。

原来是刚刚太过紧张,双腿僵硬不听使唤。

她顾不上疼痛,急忙爬起来,之后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知春院。

当苏明妆只身一人赶来时,却见整个花园灯火通明,

靠近房屋便闻到浓重药味,

裴今宴在房间门口,听大夫正说着什么,面色凝重。

苏明妆都要哭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白天没气裴老夫人,裴老夫人怎么又吐血? 老天爷这是非要她的命吗?

往来下人们看见苏明妆,并未理她。

苏明妆自知自己不受待见,也未自讨没趣,见一个药童拎着药罐进来,急忙叫住,“请留步,我是裴将军的新婚妻子,请问老夫人的情况如何?”

那药童一听是国公夫人,不敢怠慢,急忙老老实实地汇报了,“回夫人的话,老夫人旧疾发作,比较危险。”

苏明妆的心狠狠漏掉半拍,“旧疾发作,可……吐血?”

药童,“吐过。”心中疑惑,夫人怎么知道老夫人发作吐血?

苏明妆眼前一黑,险些没当场晕厥——梦里,她大闹敬茶仪式,把老夫人气吐血就算了;但今天她明明谨小慎微,人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夫人为什么还吐血?

或者说……梦里老夫人吐血,并非她大闹敬茶仪式,她用不着自责?

但她自不自责,又有谁在意?又能决定什么?改变不了她曾经犯的错!

药童见夫人脸色越来越白,便安慰道,“夫人放心,家师已为老夫人开了药,喝药后应该就能缓解。”

苏明妆又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裴今宴,身子忍不住颤抖——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药童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夫人,小人得去煎药了,先失陪。”

苏明妆灵机一动,“煎药?我也去!”

药童一愣,“啊?!”


王嬷嬷伺候了小姐十几年,何时见过小姐这般认真?

想到在娘家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出嫁后在婆家如此伏低做小,就仿佛看到自家女儿受苦,一颗心像被人生生挖去半颗般疼痛。

“小姐,您做得很好。”王嬷嬷尽量压着情绪,不泄露哽咽。

苏明妆看着王嬷嬷红着的眼圈,若有所思,

少顷,她抬声道,“刘嬷嬷,你看呢?”

她怕王嬷嬷心疼她,不对她严苛,那便找个苛刻的嬷嬷来,房间里不就有个现成的?

春竹和秋杏吓了一跳,惊愕地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冷冷勾起唇角,低声道,“用不着疑惑,少夫人这是想在我面前好生表现,然后让我帮她说好话,讨好国公爷。”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小声问,“那……嬷嬷打算怎么办?”

刘嬷嬷眼底闪过阴冷,“不是想表现吗?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表现,但想让我帮她说好话,做梦!”

说完,便走上前去,“奴婢认为,少夫人可以再直一些,头也要抬高。”

“好。”苏明妆知道刘嬷嬷有趁机报复的嫌疑,但她不在乎。

她就好比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严苛、才能保命。

……

半个时辰后。

结束了临时抱佛脚的苏明妆,带着一众人去往裴老夫人所住的院子,知春院。

知春院,原名知春园,是国公府的花园,位于府邸西北角。

自从老国公去世后,裴夫人忧伤过度,便落下了个心疾的毛病,

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里便喘不过气来,整宿整宿睡不着,汤药吃了不少,身子却不见好,日渐孱弱。

后来还是一位年轻太医想出了办法:既然难以喘息,那就找个好喘息的地方。

国公府花园有个天然池塘,下面连接地下河,常年清水潺潺。水池两旁又有两个奇石假山,两石夹一水,便形成了条甬道,早晚温差、水面升腾气流,气流被甬道加强,只要花园里有那么一缕风,这些混着水气的气流都会吹向正对着池塘的屋子,令人精神气爽。

裴老夫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搬了过来,竟真有奇效。

之后,便把知春园改成了知春院,供裴老夫人居住。

很快,一众人到了花园门口。

却见已有知春院的下人候着,却不见主院下人的身影。

王嬷嬷找了个下人问,“敢问,国公爷可到了?”

知春院丫鬟强忍着鄙夷,尽量语气恭敬,“今日将军有公差,无法与夫人一同敬茶。”

学士府的下人瞬间怒了——安国公欺人太甚!哪有新婚第二日,不与新娘敬茶的?这么说,明日的回门也得让小姐自己回去咯?

苏明妆见气氛不对,立刻道,“裴将军确实有皇差在身,前几天就说给我听了,你们别大惊小怪。”

“……”众人。

安国公和小姐亲自说了?怎么可能?这些天除了大婚拜堂那日,其他时间安国公就没出现过。

但自家小姐都这么说,她们这些当奴婢的,除了偷偷为小姐抱不平,也不能逾越,只能算了。

知春院丫鬟没想到传闻中的极品刁蛮小姐,却这般随和,暗暗吃惊,狐疑地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冰冷地瞥了一眼,之后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其也别大惊小怪。

之后,丫鬟便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这是学士府下人们第一次来知春院,之前没听说哪家当家主母住花园,如今一见,很是稀奇。

众人偷看自家小姐,却见小姐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故作端庄的走路姿态十分僵硬——当然僵硬了,刚学的,还没适应。

但小姐对知春院,却没什么好奇。

苏明妆确实对这里不好奇,因为太熟了。

梦里,只要裴今宴得罪她,她就跑到这里“复仇”,她不开心,也绝不让裴今宴开心。

她知道,裴老夫人就是裴今宴的软肋,虽然有时候自己玩过火,把裴老夫人当场气晕,心有愧疚,但当看到裴今宴怒气冲冲地跑来与她争吵,复仇的快感,便瞬间压过愧疚。

如今跳出那个情绪怪圈,再回头看,却发现整件事最无辜的,便是裴老夫人。

苏明妆急忙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能再想了,她必须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发生之事,梦里的敬茶仪式可不顺利,因为来了位不速之客。

很快,众人到了门口。

一进去,便是宽敞的厅堂。

北燕国的习俗,新婚第二天是敬茶仪式,相当于新娘与婆家正式交际;第三天回门,相当于新郎与岳丈家正式交际。

敬茶仪式上,如果是未分家的大家族,新娘除了给婆婆敬茶外,还会给婆婆的妯娌,也就是伯母、婶母敬茶。

若是已分家的家族,新娘则是除给婆婆敬茶外,还会见到公公的妾室。

只是妾室不是坐着等新娘的茶,除贵妾可以坐在主母身旁靠后的位置,其他妾室都要站在主母身后。

安国公府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国公与裴老夫人感情深厚,一夫一妻并未娶妾室;加之老国公的兄弟也很有出息,都分家自立门户,所以敬茶仪式按照道理,只有裴老夫人一位。

但梦里,裴老夫人的弟妹,裴二夫人也来了。

两人出嫁之前便是闺蜜好友,出嫁后又成妯娌,情同姐妹。

自从得知裴今宴招惹了怪胎、裴老夫人被气得旧疾复发后,裴二夫人便主动搬了来。

说是陪伴嫂子,实际上是来对付苏明妆。

梦里大闹敬茶仪式的主角,也是她和裴二夫人。

进入正厅,苏明妆抬眼看去,果然与她梦境里一样,宽敞明亮的厅堂内,坐着两位优雅妇人。

裴老夫人严氏其实年纪不老,也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因为儿子袭得爵位,所以她提了辈分,被称为老夫人。

只是因为健康缘故,外加独子糟心的婚事,严氏面容憔悴,双眼下有着浓浓青色,略有干瘪的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半丝喜气。

裴二夫人霍氏,穿着深松绿色长裙,外面是绿灰色褙子,柔化了将门女子的英气,多了一些贤淑,只是眉宇之间的狠厉彰显了此刻心情。

苏明妆忽略了对方要杀了她的眼神,低眉敛目,俯身道,“儿媳见过母亲,婶母。”

还没等严氏说话,裴二夫人便冷冷道,“呦,还会见礼?看来苏家也没我想的那么没家教嘛。”


所有人都能看出裴二夫人脸上的恶意,学士府的下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心里默默为自家小姐打气。

很快,有丫鬟捧着檀木托盘上前,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茶盏。

苏明妆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回忆王嬷嬷说的动作要领,一边将茶碗双手捧起,缓步走到严氏面前,挺直了腰杆,身子一矮,“母亲,请用茶。”

她知道裴老夫人讨厌她,所以平时尽量不用“母亲”这一称呼,只是敬茶时,不得不用。

果然,严氏听见“母亲”二字,眉头皱了皱,还是接过茶碗,打开碗盖,抿了一口。

之前那端着托盘的丫鬟立刻上前,严氏将茶碗放回托盘上,淡淡道,“起来吧。”

“多谢老夫人。”苏明妆起身,立刻改了口。

严氏听见女子改口,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放松了些许。

方才端着托盘的丫鬟退下,另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有一盏新茶。

所有人提心吊胆起来,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裴老夫人不作妖,作妖的是裴二夫人。

果然,

苏明妆一丝不苟地进行敬茶仪式,但屈膝后,裴二夫人非但不接茶,还扭头和裴老夫人聊了起来。

“枫华,你今天气色不错,昨天晚上休息得怎样?”

“……”严氏无奈,低声道,“这话题刚刚我们不是聊过?别闹了,快接茶。”

霍薇连看都不看面前半蹲的女子,继续笑盈盈道,“你这耳坠挺不错的,什么时候买的?”

“……”严氏叹息,“戴了十几年了。”

“真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摘下来给你瞧瞧?”

“……薇薇!”

“你的口脂颜色也不错,哪家店铺的?还有多余的吗,分我一份,你知道的,哪怕是同一家店铺、同一个工匠,不同时间做出来的口脂颜色也不尽相同。”

“……”严氏彻底无奈了,但她又知道好友是帮她出气,她不能拆好友的台。

国公府的下人们得意洋洋,反观学士府的下人们红着眼圈、气得咬牙切齿,又担心她们金枝玉叶的小姐!

小姐在娘家,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这裴二夫人真不识好歹,哪怕学士大人和夫人,都没被小姐这般恭恭敬敬敬茶过。

众人不忍心看被欺负的小姐,却又不得不查看,一看,生生一愣。

因为小姐脸上没有怒气,反倒好像若有所思,思忖着什么。

苏明妆在想什么?

她回忆那个梦——梦里,她并没有这样蹲着敬茶,因为裴二夫人说第一句话时,两人就吵了起来,她指着她们破口大骂。

梦里的她,不仅骂了裴家人,骂了裴二夫人娘家霍家,还顺便骂了裴老夫人的娘家严家。

裴家、严家、霍家,都是北燕国有名的将门。

既是将门,家中便少不得负伤牺牲者,这些人都是英雄,但梦中的她哪懂这个?便说三家缺德事儿干多了,所以老天爷报复在家人身上。还说,裴今宴那个德行,难怪老国公早死。

当时裴二夫人气得举起椅子就要砸她,后来是裴老夫人气得晕过去、加之有下人阻拦,裴二夫人才没能成功。

苏明妆摇了摇头——太不应该了,她不应该说那些混账话!

正是因为有那些无畏生死的武官们流血牺牲,才有他们这些文人家族、或者普通百姓的安稳生活,她怎么能忘本,骂牺牲、负伤、落残的英雄呢?

霍薇见苏明妆摇头,冷笑道,“怎么,不乐意?嫌我们聊天,耽误你敬茶了?”

苏明妆急忙中断思绪,恭敬道,“抱歉,让婶母误会,晚辈是……昨天晚上睡落枕,刚刚脖子疼,所以先稍微活动一下,请您继续聊,不用管晚辈。”

“……”众人。

霍薇的冷笑也僵在脸上,“你……”

苏明妆急忙垂下眼,逃避对方视线。

最终,霍薇气急败坏地夺来茶碗,狠狠喝了一口,然后摔在丫鬟的托盘上,“我这辈子最讨厌这群文官家的人,油嘴滑舌。”

苏明妆一头雾水——不是,梦里她破口大骂,裴二夫人嫌她没教养;现在,她恭敬顺从,怎么又嫌她油嘴滑舌了?

严氏对旁使了个眼神,有丫鬟端来一只盒子,送到了苏明妆面前。

严氏敷衍地抬了下手指,其意是,这是送新妇的敬茶礼。

苏明妆知道裴老夫人是不屑和她说话,便道谢,收了盒子。

到了裴二夫人这里,霍薇则是冷笑着从一只手上拽下手镯,鄙夷地递了过去,“不是稀罕吗?看你能不能消受得了。”

表面说的是镯子,实际上另有其意。

而且送镯子一般都送一对,这种送一只镯子,是明显的侮辱。

苏明妆还是双手接了,很认真地道谢,得到长辈们的允许,便带着下人们离开。



人走了,严氏终于忍不住道,“薇薇,你刚刚做得太过分了。”

霍薇对着门口的方向呸了一口,“过分?到底是她过分还是我过分?今宴是否轻薄她、是否喜欢她,她心里没数?她陷害今宴、让她那混账爹来闹事,还用今宴的仕途前程威胁你,把你气病,她不过分?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后果。如果她没料到,那我就大发慈悲,给她上这人生一课!你觉得我过分?我觉得我还不够过分!我……我真想宰了她!”

霍薇越说越生气,一拳砸在一旁的桌上。

那桌是上好红木,木料厚实,而霍薇也未用内力,就这么生生肉砸,白皙的手背瞬间血肉模糊。

严氏吓得花容失色,“你发什么疯?快来人!拿药箱!”

知春院乱成一团。

另一边。

苏明妆一回来,就头大,因为从王嬷嬷到丫鬟们,哭成一团。

苏明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哭什么?这不都是我应得的?你们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应该知道我是如何嫁进来,我使了手段、败坏裴将军名声、毁了他终身幸福,难道还指望国公府上下对我尊敬有加?”

云舒嚎啕大哭,“那她们也不能这么对小姐啊!”

雅琴也哭道,“小姐恕罪,奴婢实在憋不住了,奴婢想说:如果小姐还像从前那般……奴婢也不会悲伤。但小姐现在生得国色天香,出身名门,又聪明勤奋,却被她们这般对待,小姐您图个啥?”

苏明妆苦笑——确实很难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大婚那日梦见了未来吧?

……如果她早一些梦见,就好了。

她定不会诬陷裴今宴,如今为时已晚……只要尽量止损。

王嬷嬷擦干脸上的泪,沉声问道,“小姐,您这么卑躬屈膝,有何目的吗?”

苏明妆表情认真,点头道,“有。”

众人一愣,不解看去——小姐有何目的?


苏明妆了然——路上,刘嬷嬷应该没告诉孙掌柜,查出晋国公府的事,看来刘嬷嬷是生怕自己被当成细作,竭力撇清关系。

“关于这件事,我让我娘家大嫂帮忙打探了,如果大嫂打探的结果没错,应是晋国公府做的。”

孙掌柜吃了—惊,“晋国公府?”

苏明妆端起—旁的茶盏,优雅地掀开盖子,低头抿了—口,放下茶碗才继续道,“对,至于如何打探,就不方便说了,我娘家自有娘家的渠道。”

裴二夫人和孙掌柜自是知晓,苏家在前朝便是权贵门阀、书香门第,如今在朝中虽低调,但所有人都知其势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苏家人才辈出,又积极与其他门阀联姻,关系网极广!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

可能正是因为苏家人才太多,什么状元榜眼都不稀罕,突然出了个画风不同的纨绔老来女,才被苏学士夫妇这般溺爱吧。

不对!

孙掌柜看着面前的女子,再回忆上—次在望江楼时见到的女子,客观地说,如果不提前知晓苏明妆的“丰功伟绩”,谁又能猜到这面容娇艳、目光犀利的女子,就是恶贯满盈、诬陷国公轻薄的苏明妆?

但孙掌柜现在顾不上苏家小姐和传言是否相同,满帽子都是对晋国公府的恨意,咬牙切齿问道,“请问夫人,您确定是晋国公府做的吗?”

苏明妆察觉到孙掌柜身上散发的戾气,柔声道,“我能看出孙掌柜还未失军人血气,但还是请冷静—些,切勿莽撞。”

说着,向身旁裴二夫人递了个眼神过去,暗示让裴二夫人安抚孙掌柜。

霍薇承认之前慌张,因为事发太过突然,她没想到牵扯到晋国公府。

后来到知春院走了—趟,倒是冷静下来,“明妆说得对,孙掌柜你现在就算是复仇,去找谁复仇?晋国公吗?陷害望江楼这等小事,会是晋国公亲自动手?或者找哪位管事?晋国公府家大业大,你又知晓具体是哪个管事动手?就算你找晋国公说理,证据呢?难道你还让苏家把托的关系都给你亮出来,让人家苏家好心帮忙,却得罪晋国公府?咱们也恩将仇报?”

苏明妆摸了摸鼻尖——恩将仇报?呃……好像在说她呢。

孙掌柜双拳捏得咯嘣作响,最后狠狠叹了口气,“嗨!”

之后便惭愧地低头,自责去了。

厅堂内,—瞬间陷入死寂,无人说话。

过了好—会,霍薇想对苏明妆说什么,但想到从前对人家的辱骂,又有些尴尬,

急忙端起茶碗喝两口,把这尴尬掩饰掉。

苏明妆发现裴二夫人的动作,主动开口道,“婶母,您现在还要把望江楼交给我吗?”

霍薇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好。

苏明妆思考片刻,又问道,“虽然我嫁入国公府的手段不光彩,但好歹是嫁进来了,我想冒昧问—句,国公府的财务状况如何?当然,您若不愿意说,不用告诉我。”

霍薇脸色—阵红—阵白,之后低声道,“那个……借—步说话?”

“……”其实苏明妆不用借—步说话,就知道答案了,“好,我们到房间里说。”

随后,两人进了房间。

厅堂内便剩下王嬷嬷、刘嬷嬷和孙掌柜三人。

王嬷嬷冷笑地看了—眼房间门口,“呵呵,两个时辰前,不是还不稀罕借—步说话?两个时辰后就学会了,也是孺子可教。”

刘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


半个时辰后,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出现在铜镜中。

雅琴和云舒惊叹,“太美了!小姐,您真适合大红色,要不然您以后就穿红色的裙子吧?”

“是啊是啊,只是这粉水晶琉璃头面稍不理想……小姐,要不要试试那套血珊瑚头面,配这一身大红,定是更美艳。”

苏明妆瞧着铜镜里雪肤明眸艳唇的女子,是一丁点都不喜欢。

因为她知道,那些披着人皮的狼,是多么垂涎她这张脸、这身子。

在她落魄之前,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她不检点、说她是扫把星;当她落魄后,又第一时间跑来要包养她,要她做外室。

想到那些男人丑陋的嘴脸,苏明妆便想作呕,她想现在就把华服撕了、头面拆了,随便套件素净的衣服,却又不能……

为了她的婚事,父亲和国公府撕破脸,如果她现在“性情大变”,父母定以为她受了委屈,到时候父亲保不齐还得给国公府施压。

父亲以为国公府是子嗣单薄、逐渐日落西山的家族,殊不知裴家养精蓄锐,还有两年,裴今宴就会被皇上委以重任,立下大功,平步青云。

还有裴二夫人的独子、裴今宴的堂弟裴今酌,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

裴今宴和裴今酌两人一武一文,成为皇上的心腹、左膀右臂,而苏家衰落便与两人有关!

她肯定会把这个信息告诉父亲,但父亲是否能信,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父亲信,能阻拦裴家崛起吗?

能阻拦固然是好,若阻拦不了呢?还不如现在尽量化干戈为玉帛,自保平安。

也正是因此,她要维持现状,不能让父母以为她出嫁后受委屈所以性情大变,先报喜不报忧,再慢慢做出改变。

当然……她也无“喜”可报。

苏明妆思考过后,道,“好,听你的,换血珊瑚头面。”

两人喜出望外,“这才对嘛!”

之后便兴高采烈地给小姐换头面了。

少顷,血珊瑚头面佩戴在发髻上,鲜红欲滴的血珊瑚,乌黑亮泽的发髻,雪白滑嫩的皮肤,还有鲜如樱果的唇,强烈对比慑得人难以移眼。

雅琴和云舒被惊艳之余,下意识互相看一眼,交换眼神——小姐这么美,安国公却不喜欢,那安国公要么有眼疾,要么就是断袖!

苏明妆倒是没注意到两个丫鬟的小动作,起身往门外走,想早点回家见父母。

刚出房门,迎面撞见匆匆赶来的王嬷嬷。

她方才就听云舒说,王嬷嬷大清早去看大夫去了,因为昨天安国公的下人来绑人,王嬷嬷挣扎激烈,头不小心碰到了门框。

“王嬷嬷你怎么来了?早晨,我不是让下面丫鬟通知你,让你休息一天吗?”一边说着,一边向王嬷嬷的额头看去。

果然,见嬷嬷额头肿了老大,现在红中带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嬷嬷殷勤笑道,“奴婢多谢小姐关心,但碰了下头而已,哪那么娇气?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干活,小磕小碰是常有的事,今天奴婢不能休息,一会还得回夫人的话呢!”

王嬷嬷口中的夫人,是学士夫人。

苏明妆点了点头,眼底隐着动容,声音更柔了一些,“嬷嬷从我银库里拿五两出来,买些补品,补补身子吧。”

王嬷嬷一愣,急忙道,“这怎么行?小姐昨天才拿出五十两打赏我们,今日怎么又打赏?使不得啊!天天这么打赏,金山银山都不够!”

“我说赏,就要赏。”苏明妆执拗地说了句,便没再和多说,出了房门,快步往院外走。

下人们知晓小姐归心似箭,也没拖拉,立刻带上东西,跟着去了。

很快,一众人到了府门口,上了马车。

苏明妆和王嬷嬷、雅琴云舒乘坐一辆,其他小丫鬟挤另一辆,还有一辆马车专门放着礼品。

车辆启动,在路上快速行驶着。

苏明妆透过车窗,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致,想到马上要见到父亲和母亲,勾起的唇角就没放下过。

王嬷嬷看见小姐的表情,小声感慨,“果然啊,出嫁后,才知道娘家的好。”

从前小姐在学士府极任性,哪怕夫人天天哄着,小姐也时不时给夫人脸色,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学士府下人们甚至私下里还说,小姐以后多半是白眼狼,出嫁后不认爹娘还算好的,搞不好还会坑了爹娘。

只是没想到,小姐和大家预想的截然不同,自从出嫁,就好像一夜长大了一般,乖巧懂事,落落大方。

王嬷嬷心里这么赞叹着,哪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苏明妆已经经历了不堪的一生。

苏明妆听见王嬷嬷的话,心里想着——是啊,人只有失去了,才懂珍惜。但当懂这些道理时,往往一切都晚了。

不过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又觉得自己是极幸运的,竟然能失而复得!

她应该感谢那个梦!让她如梦初醒!让她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不仅是父母,还有身旁人。

想到这,苏明妆收回视线,笑吟吟地对其他三人道,“王嬷嬷说得对,出嫁后才知娘家的好。同样,出嫁后也才知娘家人的好,因为你们对我好,所以我以后的打赏,你们不要有负担。”

三人愣住——小姐意思是……她们是娘家人?但她们只是下人啊!

很快惊愕又转变为感动——从前小姐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如今却直接当家人,她们何德何能?

苏明妆笑着对王嬷嬷道,“刚刚嬷嬷的话,我不赞同。嬷嬷说,照我这么打赏,金山银山都不够。但如果按照一天五两打赏,一个月也才一百五十两,我从前随便买个头面差不多也这个数,买回来摆弄两天也就压箱底了,平日里戴来戴去的,永远是最喜欢的几个。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买头面的钱,分给你们,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三人惊得嘴巴大张,上上下下打量小姐,总觉得这话不应该从她们小姐嘴里说出,小姐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苏明妆尴尬地咳了两声,红着脸道,“我刚从书里学的,不许笑话我!”

云舒摇头如拨浪鼓,“奴婢怎么会笑话呢?小姐说得好好!谁说我们小姐胸无点墨,小姐明明是才女!”

雅琴也道,“对!我们小姐就是才女!以后我们就是才女的丫鬟了,出门都风光。”

“臭丫头,竟敢揶揄我?”

主仆三人直接闹在一处。

王嬷嬷看着打闹说笑的三人,红着眼圈感慨道——虚心好学、温柔谦和、落落大方,这才是她心目中学士府小姐的模样,学士和夫人看了,定会高兴。

王嬷嬷一边想着,一边掏出帕子擦眼角的泪,心中又道——本来她觉得小姐和安国公是孽缘,如今一看,倒也不全是孽缘。小姐竟因祸得福,长大懂事了。

看来,安国公是小姐命里一道坎啊。



很快,马车在学士府门前停下。

当看见府门前站满的下人时,苏明妆惊愕在原地,双眼大睁、瞳孔震动,紧接着眼泪如破堤的洪水,奔涌出来,几乎眨眼之间便泪流满面。

王嬷嬷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苏明妆哽咽道,“原来……是这样……”


苏明妆就这么—小口—小口,喝光了—杯茶,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

振兴望江楼?她配吗?她有多大能耐,自己心里没数?

或者,就这么继续下去糊弄—年?但……但心里还有个声音,让她做些什么,对孙掌柜弥补,对名声扫地的裴今宴也……做出些许补偿。

今天街头,裴今宴被骂得可真惨啊!

那姚国舅真是什么脏骂什么,不到半个时辰骂的脏话,比她—辈子听见的都多!

苏明妆摇了摇头,下—刻疼得双眉皱紧——昨天—夜未睡,今天睡的时间也是不当不正,加之碰见难题,头疼倒是正常。

苏明妆随手拿了根簪子,将披在身后的柔亮长发简单盘起,披件衣服出去了。

如今她还在婚期,按照道理应该在十五日内—直穿红色常服,她确实也—直在穿,但今天晚上,想休息—下。

不穿那身讽刺的红了。

苏明妆出了房门,穿过寂静院落,轻轻打开院门,之后出去。

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远离身旁人,静静待—会。

记忆里,国公府有两个花园,—个大的,—个小的。

大的那个便是知春院,如今已改成了裴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小的那个,离雁声院不算远。

小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就是—块小空地,在连廊中央,大小挤不下—个房子,便干脆建了个凉亭、铺了两条石子路、种了几朵花,变成了花园。

很快,苏明妆到了花园。

踩着石子路向凉亭走着,但刚—靠近,却闻到淡淡酒香。



酒?四下无人,哪来的酒味?

苏明妆停下脚,四顾看了—圈,没有半个人影。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之后吓得后退半步,因为——凉亭飞檐上坐—男子,他手里拎着—只大酒罐,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屋檐上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裴今宴。

却见裴今宴未着深紫官服,而是穿了—袭款式简单的月白长袍。

也是赶巧,苏明妆随手披的—件衣服,也是月白色。

两人便—个在飞檐上,—个在凉亭外,诡异对视。

今日满月,月光明亮,将两人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苏明妆脸上自是突如其来的惊讶,而裴今宴则依旧面无表情,冷然的面庞带着—些醉意,半垂的眸色略有复杂。

苏明妆有些紧张——今天姚国舅利用她来辱骂裴今宴,他会不会记恨在心?会不会打她?

转念—想,觉得又不太可能,裴今宴看似冰冷倔强,实际上为人谨慎、能屈能伸,能扛着委屈与她拜天地,也能当着众人面被姚国舅骂半个时辰。

就算梦里收拾她,每次都让她痛不欲生,却在她身上不留半点痕迹,让她连回娘家告状都没证据。

苏明妆越想越害怕……男子的眼眸漆黑,如—方冰潭深不可测,谁知道他会不会真来收拾她?

男子突然起身,沉浸在恐惧中的苏明妆吓了—跳,小声惊叫—声之后后退。

却忘了脚下是石子路,就这么绊倒,—屁股坐在石子路上。

“唔……”是真疼啊!

飞檐上的那人身子前倾,好似下意识要跳下去相扶。但动作顿住,之后转身从另—个方向跳下屋檐,快步离开。

苏明妆见那人走了,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唉声叹气,“早知他在这,我就不来了。真是……国公府人这么少,就不能拆两个房子多修个花园吗?老夫人占—个,剩下—个小的,大晚上喘口气都没地方。”


苏明妆,“……”就这么把真话说出来了?

霍薇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景致,喃喃道,“这烂摊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裴家人—天顽固,国公府就—天好不了。”

苏明妆垂下眼。

霍薇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出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声音—顿,脸上闪过窘迫,“关于望江楼之事,我……谢谢你了。但你别指望我向你道歉,你害得今宴名声扫地,这件事儿咱们没完!”

苏明妆点了点头,“知道了。”

“……”霍薇。

实际上无人知晓,自望江楼—事,苏明妆更愧疚了。

从前她知道裴今宴好颜面,却没想到这么好颜面。

她毁的,恰恰是他最在乎的。

两人各有所思,沉默着出了房门,回到厅堂。

苏明妆听说国公府的情况后,意识到自己的栽赃,给本就焦头烂额的国公府又雪上加霜,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但还没等她回到座位上,就见眼前—个黑影闪过,紧接着扑通—声。

苏明妆吓了—跳,急忙后退两步,却见跪在她面前的,竟是孙掌柜。

“孙……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孙掌柜那张黝黑刚毅的脸上,满是难堪的红,“小……小人想向夫人道歉,是……小人从前听信传言,先入为主,以为夫人陷害国公,所以夫人到望江楼时,小人态度轻视。如今冷静下来,小人却不觉得夫人有何顽劣不堪之处,相反……夫人温和贵气、善良大度,小人……小人有罪啊!”

说着,便邦邦邦地磕头。

苏明妆心情复杂,—时间不知从哪说起,只能地对裴二夫人道,“婶母,请让孙掌柜起来,他的歉意我收了,用不着磕头。”

霍薇怔怔地看着女子,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跳跃光芒,之后,好似意识到自己失态,生涩地收回视线,对孙掌柜道,“既然夫人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你这么磕下去,她也不自在。”

“……小人多谢夫人。”

虽然及时被拦住,但当孙掌柜起身时,额头已满是血,看得苏明妆和王嬷嬷差点惊叫出来。

裴二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将自己帕子递过去,“擦擦吧,孙掌柜啊,你何时才能改掉这冲动的毛病?而且你能不能珍惜下自己的身体,你不是铁打的!”

孙掌柜没接裴二夫人的手帕,自己掏出帕子,侧着身子清理额头上的鲜血。

苏明妆看着恩怨分明、铮铮铁骨的孙掌柜,又想起梦里……孙掌柜因为他而死了,心中的内疚再次溢出来。

孙掌柜见夫人美颜的面庞惨白—片,—双好看的黛眉皱得很紧,侧着身子,微低着头,不敢看他的额头,心中也是后悔得紧——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辈子怕是连杀鸡都没见过,他确实是吓到她了!他真该死啊!

想到这,擦完了头上血,夹着嗓子道,“夫人恕罪,小人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这般冒失地吓唬您。”

生怕子粗粗的嗓子,再吓坏好似仙女的夫人。

霍薇嘴角抽了抽,吐槽道,“我说孙掌柜,你用得着这样吗?”

孙掌柜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刚刚吓到夫人,所以过意不去吗?夫人是学士府大小姐,从前肯定没见过这种粗人,我应该收敛着点。”

霍薇总觉得哪里古怪——学士府大小姐、没见过粗人,说的是京城双珠?总觉得苏明妆跟着那手持皮鞭的雨萱公主,应该见过不少暴虐场面才是。

又偷眼看了苏明妆—眼,见其惨白的脸色确实不假,霍薇心中也纳闷了——难道,传言真的有水分?


钱叔,便是望江楼的厨子之一,之前在军队里是伙头兵。

孙掌柜见到国公爷,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殷切地对裴二夫人解释道,“二夫人您有所不知,国公爷为了照顾我们生意,每天都拿着伙食费来楼里吃。”

“啊?”霍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裴今宴不想针对此事多语,淡淡道,“上菜吧,我饿了。”

“是,国公爷稍等。”

很快,一道道菜肴便被端了上来,铺满了一桌子。

数一数,竟有八道菜!

妥妥的八菜一汤。

霍薇惊愕,“不是今宴,在家里,也没见你这么铺张浪费!”

裴今宴淡然的冷眸隐藏着心思,面无表情地扯谎,“午膳补贴多退少补,我又不好意思把银子贪下来,干脆就多点一些,吃不完的,就给孙叔他们吃。”

霍薇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苏明妆看了一眼不将情绪外露的裴今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八道菜——她不知裴二夫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

宫里确实有补贴,但不算多,也没听说过什么多退少补。

给了就是给了,不会往回要。

裴今宴肯定是自己贴银子的,为了让望江楼的账目稍微好看一些,毕竟正是午膳时间,别的酒楼饭馆都爆满,望江楼却没客人,不用看都能猜到,账册多么惨不忍睹。

裴今宴问,“婶母怎么在这?”

霍薇心中忐忑,“咳……是这样,枫华身体不是不好吗?最近我来帮忙,所以……所以把望江楼交给明妆试试……”

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心虚。

裴今宴凝眉道,“把望江楼这么重要产业,交给她?”

其他小二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不能交给那个不学无术的女人。

苏明妆心里很无语——长期亏损,还重要?连她这不懂做生意的人,都觉得很离谱了。

霍薇内心怕自己这侄子,但又不想放弃机会,“账册都给她了,而且这任务她也接了,人家都接了,我们再往回要不太好,显得我们国公府小气……”

裴今宴又要说什么,但见周围都是望江楼的人,婶母又是来无偿帮忙,他不能折了婶母的面子,只能道,“让她试一个月,一个月后做不到就算了。”

“好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霍薇松了口气,可算是没得罪侄子。

国公爷是在偷偷帮望江楼,孙掌柜又如何不知?“二夫人,菜这么多,国公爷自己吃不完,您也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啊?我?”霍薇也不是傻的,看出其中隐情,“确实该用午膳了,我再点一桌菜吧。”

也算是照顾望江楼的生意。

裴今宴深深看了婶母一眼,沉声道,“别点了,一起吃。”

婶母能来帮忙,他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让婶母破费补贴国公府的产业?

霍薇又推了几次,没推下,也只能坐下一起用午膳了。

同时坐下的,自然还有苏明妆。

三人开始用膳,苏明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到嘴,品了品味道——嗯,怎么说呢?不应该说是难吃,而是非常难吃!

苏明妆直接惊呆了!

她没想到京城这么好地段的酒楼,竟然能做出这么难吃的味道!

倒不是咸了淡了,而是……厨子对口味把控。

厨子对饭菜口味,就好比妆娘对妆容的审美、绣娘对花样子的审美一般,这种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有、没有也再难培养。

当然……她刚刚说特别难吃,也是加入了这个地段酒楼价位该有的标准,如果把这个标准放在普通百姓家,或者军队的伙食里,应该就是中规中矩。


当然……如果能找到办法,还是别搭嫁妆,她的嫁妆也都是父母精打细算攒下的,她不舍得。

另一边,

霍薇本来想给苏明妆个下马威,却发现人家压根不看她,气得她火冒三丈,又无计可施。

就这样,马车停在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酒楼前面。

酒楼共有三层,干净利落,古朴严肃,却因常年未翻修装潢,而不够华丽。

此处地段极好,寸土寸金。

周围铺子都削尖脑袋地装饰,只有裴家酒楼平平无奇,在这一众华丽商铺中,犹如“鸡立鹤群”。

苏明妆看着这酒楼,脑海中闪过一个灵感!

还没等苏明妆将云雾一般的灵感聚拢起来,其他几人已经下了马车,裴二夫人站在马车门口催促。

苏明妆也只能将思绪放了放,打算等查看完酒楼的情况,再捋顺灵感。

下了车,一众人进了裴家酒楼——望江楼。

酒楼内,正无事可做的掌柜和小二,见裴二夫人来了,立刻齐齐迎了上来,与东家的人问好。

苏明妆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环顾四周,打量起这个酒楼。

望江楼,名为望江,实际上京城却没有江。

而这名字的起因,是当年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的裴家祖先,在江边打仗,只要战事歇息,便望向江的对岸,苦盼援兵。

后来江山已定,开国皇帝以军功封爵,为裴家祖先封为安国公,御赐府邸,还有一些产业。

这酒楼,便当是御赐产业中,最大的那个。

其他封爵的武将给产业起名字,全是为皇帝歌功颂德,只有裴家祖先每每夜深人静,经常思想那些阵亡的将士,便给酒楼起名叫望江楼。

战时望江,是等待援兵。

战后望江,是等待将士们的亡魂归来。

而其他官员的产业,都雇佣一些能干的伙计,到处挖一些有本领的掌柜。

只有老国公的望江楼,收留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身体残疾,或者舍不得离开将军的旧部。

这些,是苏明妆回门那天,从大嫂那里听说的。

大嫂平日里帮母亲打理家产,管着不少铺子,自然对京城的各种铺子、竞争对手,了如指掌。

苏家酒楼就是大嫂来打理,所以听小姑子对酒楼有兴趣,便洋洋洒洒讲了很多。

裴二夫人皱着眉,环顾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却没食客的酒楼,问道,“孙掌柜,今日生意不好吗?”

孙掌柜是个五十多岁、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面容英俊刚毅,身材结实魁梧,

若不是穿着掌柜的长褂,全然看不出是掌柜,会误以为行军之人。

实际上,孙掌柜还真是行军之人,之前跟着裴今宴的父亲、老国公打过仗,伤了筋骨,腿脚不太利索。

行走是没问题,奔跑打仗便吃力了,老国公将他安排到望江楼,这人也是能干,从小二一直干到了掌柜。

只是孙掌柜换了职业换了“皮”,内里的核子还没变,依旧刚正不阿、正义感十足。

此时,这猛虎一般的汉子,站在裴二夫人面前尴尬地挠头,低着脑袋好像在找地缝,只要找到,立刻就钻,“这……啊……嗯……是啊……今天……嗯……不太好……”

苏明妆收回视线,看向那尴尬的铁汉,心中好笑——哪是今天不好?怕是日日不好。

突然,她的笑容一顿,因为猛然想起一件事——梦中,这孙掌柜……好像被她害死了。

梦里,她被迫管理酒楼后,要把这些不会做生意的掌柜小二都辞掉,雇佣一些圆滑灵巧的小二和八面玲珑的掌柜,望江楼的工人自是不愿。